有时候,我们一味地想着去迎合,却失去了一个人应有的骨气和反抗精神
中元节那晚,我有幸被领导高无能叫去KTV唱歌。
一到KTV,高领导便率先唱了几首老迈的情歌。尽管五音不全,但他紧闭着双眼,脖子拉得老长,唱得极有热情。
高领导唱累之后,顺手将麦克风扔在玻璃桌上。
我一边鼓掌,一边捡起麦克风,软绵绵地唱《明天会更好》——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热衷于期待每一个明天,会变得更好。
刚唱了两句,高领导便皱着眉头,伸出手,示意我将麦克风给他,“阿一,你这样唱歌不行,男人得有匪气,懂吗?匪气!”
说着,又闭上眼睛,动情地唱了起来。
我直点头,尴尬地笑道,“领导说的对,我唱歌不行,得多向你学习。”
“咳咳……”
高领导忍不住咳嗽起来,连连摆手,“这样唱歌没意思,叫人吧。”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在打电话叫我唱歌的时候,特意指示我,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我当时就已经知道,他必然会叫小姐。
我找到柜台,对服务员小声说道,“叫两个人来。”
服务员问道,“小姐吗?”
我点点头,“嗯。”
不到半个小时,包间里走进来七八个花花绿绿的女人。高领导选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年轻女子,那女子带有几分稚气,看上去大约只有二十来岁。
我选的小姐年龄则稍稍大些,至少已经有二十六七岁了。
她走过来,端起酒杯敬我,“帅哥,我叫孔儿,敬你一杯。”
我打趣道,“是孔子的意思吗?”
她愣了愣,忽然会过意来,嫣然笑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
“不过,孔子可没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打断她道。
“男的怎么跟女的比?”她媚笑道。
“依我看,貂蝉也没你好看。”
“真的吗?”
“哈哈!”
我拍起马屁来自然流畅,比唱歌有水平多了。
“砰”地一声,酒杯相碰。高领导问道,“美女,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美。”
高领导“哈哈”笑道,“人美,名字也美,今年多大了?”
“21岁。”
“豆蒄年华,如花美眷。你猜我多大岁数?”
“你应该三十七八岁的样子。”
“不对,再猜。”
“三十?”
“不对。”
“二十?”
高领导心情大好,拍着大腿,大声笑道,“哎哟,想不到我倒越活越年轻了。”
我忍不住插嘴道,“他已经四十八岁啦!”
话音刚落,高领导脸色忽然沉了下来,用余光瞟了我一眼。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拿起酒瓶对小美说道,“不是我吹牛,我们领导看起来就像三十岁一样,对吧?来,美女,初次见面,我敬你一瓶。”
我当然不是在吹牛,我只是在撒谎。
小美一听我说要喝一瓶,不禁面露难色,正要拒绝,但高领导已经拍手叫道,“好!小伙子不错,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匪气。”
我陪了个笑脸,心里直骂娘。我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没有显得苦涩,但是入口的啤酒,倒苦涩得令我身心难受。
小美将啤酒倒入杯子,一连倒了三杯半,才将一瓶啤酒倒完。
她红唇微张,喝到第三杯,忍不住拍着胸口,柔声说道,“我稳一下好吗?”
她的声音甜得腻人,我觉得有些陶醉。
孔儿拿起酒瓶对我说道,“帅哥,我也敬你一瓶。”
很明显,她们在相互帮忙,陪酒小姐之间若是不懂得相互照顾,相互帮忙,准吃不少亏。
我本来也想说稳一下,可是我不敢。
我如果这么说,高领导肯定又要说我没有匪气。
为了证明我有匪气,我装作一副很潇洒的样子,一口气喝完一瓶。等孔儿喝完,我立即便又拿起一瓶啤酒,说道,“来,孔儿,我也敬你一瓶。”
说话的时候,我差点没忍住吐出来,但我不能吐,我还得喝。
喝酒的人都知道,喝酒不怕喝多,就怕喝急。
我拼了命似地往肚子里倒酒,那精神症状,就像是在往身上装钱一样。
酒瓶里剩下的酒越少,我的肚子就撑得越厉害。可是,我身上的钱并没有增多。
当酒瓶终于空了,我打了几个嗝,终于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小美手中已经握住了一瓶啤酒,对我说道,“帅哥,我也敬你一瓶。”
我的心情沉了下去,阴郁得像是一滩浑水,但脸上却笑得很愉快,“来,喝!”
喝完之后,我只觉得肚子难受得要命,以上厕所为由,溜出了包间。一到厕所,我便忍不住吐了起来。
回到包间,高领导建议玩骰子喝酒,他想要玩穿心舞,孔儿眼神迷离,问道,“怎么玩?”
我解释道,“很简单,每人两颗骰子,扔出来比大小,一到十点,最小的喝。”
孔儿问道,“一次一杯吗?”
我继续解释道,“底杯一杯,如果有人摇了蓝色豹子,就加一杯,红色豹子加两杯。至于穿心舞嘛,就是一个一,一个四,这样就得加四杯。”
孔儿疑惑道,“没弄懂。”
高领导已经拿着塑料盒摇了起来,嘴里说道,“反正比大小,玩两把就懂了……红豹,加两杯,哈哈!”
第一把下来,我便输了五杯。
半个小时后,每个人都已经进入状态,虽然脑袋很晕,但喝起酒来,就像喝水一样。
孔儿身子摇摇晃晃,拉住我的手,在我耳边低声说道,“我来之前已经喝过五六瓶,有点扛不住了。”
我本来有些同情她,但一想到我自己都自身难保,只能狠下心,假装关心地说道,“慢慢来,等会我们去唱两首歌,缓解一下。”
又过了两个小时,她终于忍不住趴我大腿上,闭上眼睛想要睡觉。
小美的情况看上去也差不多,只听她醉醺醺地对高领导说道,“哥哥,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
高领导这人平时懂得怜香惜玉,但是喝起酒来却六亲不认,说道,“来,我们两个喝一瓶,然后去唱两首歌,让他们两个先喝。”
小美高兴地说道,“好呀!”
她的声音很甜,笑得也很甜,可是却令我有些作呕。
我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晕,重得就像是在脖子上压了一颗石头。
我忍不住去想,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喝酒,是为了陪面前这个酒囊饭袋吗?或者,我自己本身也是酒囊饭袋?
跟高领导接触这几年,我对他有一定的了解,他这人工作能力只能算是将就,也许连将就都谈不上。他坐上现在这个位置,很大程度依靠的是背景关系。
我为什么要去讨好他?难道我想让他作为我的背景关系?
我一直以为,在我的人生价值观里,从来没有觉得名利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并且对腐败现象向来深恶痛绝。
可是,我为什么还是要去讨好他呢?
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本质,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喝了酒的人,总是要感性一些,容易想起各种事。可惜,我所能想出的答案,都被现实全部否定了。
这让我感到十分迷惘。
我看着孔儿,她正努力地眨着眼睛,想让自己能够清醒一些。
我知道她已经醉了,我本该怜惜她,但我还是赌气似的,拿起一杯酒找她喝,我知道她必然不会拒绝。
既然她的工作是陪唱、陪酒,那她能拒绝我吗?
不知过了多久,我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去上厕所,在厕所里吐得稀里哗啦。
随后洗了个脸,盯着镜子看。
镜子里投射出一张憔悴的脸,头发凌乱,胡渣浓密,眼神也有些恍惚不定,俨然失去了神采。
我隐约看出那人像我,但又仿佛不像我。
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人实实在在是我。
原来我已经不再年轻了!
我的心霎时间被震撼住,涌现出一股想哭的冲动,可是我哭不出来。我对着镜子碎碎念道,“妈妈,我也老了。”
我忍不住重重给了自己两耳光,想起自己这些年所做之事,每天除了陪喝酒,就是陪玩,就差没有陪领导睡觉——就算我想要陪他们睡,他们也得嫌弃我男人的属性。
我忍不住苦笑起来,自己明明是一个工程师,却混成了酒囊饭袋。
走出厕所前,我又忍不住给了自己两耳光,脸上火辣辣地一阵发疼。
我面色不悦地走进包间,发现高领导和小美并不在房间。
孔儿也已经睡着了,我叫醒了她,继续找她喝酒。
她揉着眼睛,酒杯没对上嘴,差点把酒倒在了脸上,我觉得很心疼,同时又很气愤。
我在生她的气,也在生自己的气。
我夺过她的酒杯,一饮而尽。
她惊讶地看着我,柔声说道,“谢谢。”
我用力握住她的手,问她,“你明明不想喝了,为什么不拒绝?”
她一脸诧异地看着我,反问我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想喝了,为什么还要找我喝?”
“因为我花了钱。”
“因为我挣了钱。”
“你很缺钱吗?”
“每个人都缺钱。”
“你呢?”
“我也是人。”
我站起来,苦笑道,“好了,不说这个,我去唱歌,你想睡觉就睡觉,想走也行。”
她也站了起来,说道,“我陪你唱歌,我现在不走,我得等小美。”
小美和高领导一走进来,高领导便举着酒杯,对孔儿热情地说道,“来来来,美女,我敬你一杯,听小美说你买了三套房子,挺能干的啊。”
他说起话来口齿不清,走路的步伐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东倒西歪的,已然醉得不轻。
我拿起酒瓶,对他说道,“高领导,今天我还没敬过你,来,我敬你一瓶。”
他一听我说要敬他一瓶,脸上立马露出几分不悦。
但当着两个美女的面,我执意要敬他,他也只能拿出所谓的匪气。
喝完之后,我又敬了他一瓶,说道,“这瓶,是我替孔儿敬你的。”
接着,我又替小美敬了他一瓶,他喝到一半,控制不住当场吐了起来。
我点了一首《明天会更好》,唱给自己听。
歌曲唱罢,高领导正好从地上爬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对我说道,“阿一,手机借我用一下,我给我老婆发个信息,我的手机没电了。”
我将手机递给他,他虽然说的是发信息,可是接过手机后,却变成了打电话,并且输错了号码。看来他并不记得他老婆的号码,他关心的永远都是他自己。
孔儿抱住我的胳膊,对着手机指了指。
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人渣”两个字,电话那头,一个熟悉的女音说道,“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