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晨枫】

珠海航展过去一段时间了，但大家对航展中飞行表演的讨论似乎还在继续。很多人都会拿航展中表现亮眼的俄罗斯“勇士”队和中国“八一”队作比较，甚至质疑起了飞行表演的意义。

飞行队不是战斗队，但是飞行员必须是战斗员

从根本上来说，飞行表演队就是用来表演的，表演的目的就是为了好看。理论上，“八一”队的歼-10C战斗机能担负战斗值班任务，但实际上不会。这些具有红白蓝鲜艳涂装的战斗机，缺乏足够的严肃性和震慑作用，和平时代用于战备巡逻会很奇怪，就像解放军文工团的成员不会穿着表演服装去站岗放哨一样。即便在战时，这些为表演拆除了部分战斗设备的战斗机，也不适合作为真正的战斗机使用。

比如说，歼-10C搭载的主动相控阵雷达对于表演没用，开机的电耗是纯粹的浪费，但雷达只要还在飞机上，就必须一直维修和更新，这导致日常维修和升级的工作量和开支很大。多数情况下飞机上的红外光电系统也对表演没用，毕竟飞机在夜间和恶劣天气下并不需要表演，升空了观众也看不见。

“八一”飞行表演队 新华社

这些设备拆除后，为了不影响飞机的各种飞行特性，可以增加一些配重。改装后的飞机虽然免除了不必要的维修和升级需求，但也意味着它们不再具有战斗能力。

与真正的作战飞机相比，表演用战斗机大多不需要多少航程和留空时间，没有重载起飞的要求，这听上去似乎对飞机的机体寿命很友好；但不管是训练还是表演，表演机一起飞就是高G机动动作，这对机体寿命又不友好。而且表演机发动机几乎永远处于最大军推甚至开加力，对发动机的维修和寿命更不友好。

综合权衡下来，飞行表演对飞机结构和发动机寿命的消耗很快。要是“八一”队像欧美的飞行表演队一样，每年夏天都满世界乱跑，表演二三十场，机体结构寿命消耗实际上会比作战部队的战斗机还快，这进一步决定了表演战斗机留作作战战斗机意义不大。

话又说回来，“八一”队是中国空军的空中门面，“八一”队的飞机可以是表演机，但“八一”队的飞行员应该是战斗员，尤其要有战斗员的精气神，要飞出中国空军的威风。可惜这次与俄罗斯“勇士”队的同台竞技，再次凸显出了“八一”队的四平八稳、缺精乏锐。

歼十C这类中型战斗机的定位其实很适合用于飞行表演，这不仅因为“八一”队使用的歼-10C战斗机是中国自主研制、生产的，也不仅因为它们技术先进，外观优美。还因为采用大推力发动机中型战斗机具有接近重型战斗机的声势和威猛，尤其是发动机与重型战斗机同型但数量减半的歼-10C和F-16C。相对轻巧灵活则有利于像高教机那样进行大编队机动，将紧密队形与优美复杂融合于一体。美国空军“雷鸟”队用F-16C，美国海军“蓝天使”队用F-18E，也都是中型战斗机。

但“八一”队似乎走的是两头不靠的路：既拒绝了重型飞机的威猛，编队飞行也与“红鹰”拉不开差距。如果不是永远拉着彩烟，在天空几乎没有存在感。不断有人以安全为理由，质疑“八一”队是否需要“不必要”地飞高风险的机动动作，不要没苦硬吃、没险硬冒。这似乎有道理，但很不充分。

珠海航展上的“勇士飞行表演队” 视频截图

密集编队的高机动动作当然有很大的风险，但对于空军的飞行表演队来说，这样的风险好比非对抗实兵演习，这不仅是值得的，甚至是飞行表演队存在的理由。不表演惊险刺激的飞行动作，飞行表演队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一味避险不仅谈不上打仗，连训练都不可能达标。

也有人用飞行表演队的事故来说明要避免不必要的风险的重要性。诚然历史上也确实有一些惨烈的事故：1982年1月28日，美国空军“雷鸟”队的4架T-38升空训练，在演练编队俯冲拉起时，带队长机的飞机出现故障，无法拉起。长机飞行员没有及时通知伙伴脱离，其余飞行员在最后时刻才发现有问题，但拉起已晚，四架飞机接连扎入地面，四名飞行员全部丧生。

1995年12月12日，俄罗斯“勇士”队在马来西亚航展后借道越南回国，在金兰湾遇到浓雾天气，领队拒绝塔台关于解散编队、分别降落的建议，坚持成编队降落，结果在最后时刻发现要撞山。领队和左编队的两架飞机及时闪避成功，右编队三架飞机全部撞山，机毁人亡。

两起多机事故都是由于编队飞行员对领队的绝对信任和高度纪律性，而这两点正是飞行表演队的灵魂。只有绝对信任和高度纪律，才能完成那些匪夷所思的危险动作，而保证安全。对于飞行表演来说，“小心思”和精致利己主义反而是事故的源泉。

当然对于作战飞行员来说，这样的信任和纪律也是团队作战的精髓，而主动进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与信任和纪律也是军人本色，这两者一体两面，不能“按需索取”。但与作战部队不同的是，飞行表演队是一国空军在全世界面前扬国威、扬军威的机会，更是国家军事外交的重要组成部分。

从很多意义上说，飞行表演队出访是与海军舰艇访问一样重要的军事外交，其影响甚至更大。由于飞行表演队是非作战部队，出访既隆重又友好，还不具备作战中队出访暗含的军事结盟意味。在中美关系良好的80-90年代，美国空军的“雷鸟”飞行表演队来中国访问，引起热烈反响。现在，中国空军的“八一”飞行表演队赴埃及访问，同样引起热烈反响。甚至传说，中俄两国飞行表演队会有定期互访的新举措。这些历史都反映了双方在特定时间段良好的关系。

在未来某一时刻，中印飞行表演队如果能实现互访也可成为中印关系好转的重要举措。可以让中印两军在友好、非对抗的情况下互相献技，有利于两国两军互动互信。所以，飞行表演的质量直接关系到军事外交的质量，并非可有可无、不必要的冒险。

问诊“八一”队

“八一”队的现状可能说来话长，这里我们可以参考一些欧美的经验。

在欧美，以美国空军“雷鸟”飞行表演队为例，飞行员来自作战部队，但必须有足够的飞行时数和立功受奖的资历才能申请，经过一段时间的强化培训，才能参加飞行表演。参加飞行表演队是对他们从军资历和飞行技能的认可和奖励。在飞行表演队两三年后，这些飞行员会返回作战部队，位置腾出来给下一波年轻有为的飞行员。

从作战飞行员轮岗到飞行表演队，不仅让他们在本就精湛的飞行技能上锦上添花，还为飞行表演队带来作战部队特有的阳刚和悍勇风气，不仅有利于飞行表演队基于高水平飞行员进行飞行表演训练，也有利于飞行表演队的节目编排和表演避免过于唯美和阴柔的倾向。

“蓝天使”飞行表演队 资料图

同时在飞行表演队的资历可以让飞行员拥有和Top Gun的教官相提并论的资历，是飞行员获得精英飞行员资质的标志。而飞行员轮岗制也有利于飞行员在回到作战部队时把先进经验传授给基层飞行员。

对于作战部队来说，Top Gun教官经验的有用性不言而喻，飞行表演队的经验也同样有用。欧美空军常有基地开放日活动，驻扎的战斗机升空表演是常规项目。开放日的本场飞机飞行表演肯定达不到空军专业飞行表演队的水平，但一般来说，这些基地的单机表演的水平还是相当高，编队飞行除了没有彩烟，紧密度和“八一”队相差不大。更重要的是，飞行表演队受训经历带回去的信任和纪律对部队来说更是宝贵财富。

而且飞行表演编队飞行并不简单，不只是队形排列得横平竖直。比如横编队转弯时，外侧的飞机不仅在速度上要调整，还要在高度上调整，这样才能保持整个队形依然是横编队。飞行速度越高，转弯动作越猛，同步要求越高。这是对飞行员技术的很大考验。

有意思的是，虽然横编队边缘的飞行员的同步飞行要求更高，但中线的领队飞行员需要精确控制转弯的速度和压坡度，避免不切实际的带飞要求给两侧的飞行员造成过度压力。最重要的是，领队飞行员要审时度势，在低空云层中寻找间隙，带领队友们安全飞行。虽然由于现代战斗机常采用宽间距编队，飞机之间的距离可达几十公里甚至更远，这样的编队飞行在现代空战中已经没有太大的作用，但作战作用淡出不等于公关作用淡出。

“八一”队的飞行员可能也有苦衷，或许空军根本不认为有公关的必要，飞行表演队只是“不必要的刚需”。但我认为这是不对的。人民的军队永远需要让人民放心，必须说，会让人产生一种感觉：“就这？”“八一”队在珠海的表演并不能使人民放心。

实际上，作战部队的飞行表演都比“八一”队的好看，歼-20、歼-16、教-10的飞行表演都可圈可点。没有太多的花活儿，但展现了泼辣、敢飞的本色。“八一”队的现状肯定不符合人们的期望。要改变，只有竞争。

歼20在2018年珠海航展飞行表演 The Japan Times

出国访问的任务已经把“八一”队置于国际舞台上，“八一”队为了与国际同行同台竞技就必须拿出中国空军的真本事来，现在四平八稳的“巴依老爷风”是不行的。我觉得外国飞行表演队来华表演也可以多多益善，对于“八一”队来说，引入俄罗斯“勇士”队这样的外国竞争者十分必要。毕竟如果不是“勇士”队和“八一”队同台竞技，人们还不好说“八一”队的表演有多拉胯。

但最重要的或许是国内同行的竞争。“红鹰”队是空军大学的教官组成的，和“八一”队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以优美、复杂的大编队见长。但如果中国海军有一天也组织一个飞行表演队，机龄尚短但航电需要大幅度更新的歼-15改用于飞行表演队，或许是挺好的出路。未来最新的歼-35如果也能成为表演飞机，更将得到一片喝彩。最重要的是，这将在空军和海军的飞行表演队之间形成竞争，推动进步。

可以说，“八一”队有很好的物质条件，有世界第一大粉丝圈，如果能得到海军同行推一把，“巴依老爷”很可能成为“八一战士”。毕竟“八一”队代表的是中国空军，“八一”人首先必须是战斗员，必须有战斗员的精神面貌和战斗精神，而不是只能在空中踱方步。“八一”飞行表演队千万不能变成“空中男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