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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额尔瑾】
作为地道的东北人,最近“吉林市拟组建锅包肉办公室”这一话题像一记炸雷,直接点燃了我的“相亲相爱一家人”亲友群……
出门在外,吃过不少东北菜馆,不过几乎每个东北人都知道,评判一家东北餐馆的地道程度,无需过分留意招牌的醒目程度,也不必细究老板娘与员工的乡音浓淡,关键在于品尝其招牌佳肴——锅包肉,这道菜如同试金石,能精准反映出厨师技艺的正宗与精湛。
锅包肉的前世传奇
锅包肉这道菜的起源,真是众说纷纭。就东北来说,黑吉辽每个省都有自己的起源故事。
黑龙江的两种起源传说,其一聚焦于“滨江膳祖”郑兴文,这位光绪年间的烹饪大师,于1907年在哈尔滨道台府尹杜学赢麾下担任主厨时,巧妙地将传统咸鲜“焦炒肉片”转变为酸甜新风味,命名为“锅爆肉”,后因洋人发音的趣味,演变成了“锅包肉”。
另一版本则提及清朝末年的王福来,他在哈尔滨经营餐馆之际,应大客户之邀,匠心独运地创制了这道菜,并亲自命名。
辽宁方面,关于锅包肉的起源同样存在分歧。一种说法归功于沈阳名厨王善才,他在伪满时期对地方小吃“焖烤肉片”进行了大胆革新,融入了番茄酱等调料,从而诞生了锅包肉。
而另一种观点则强调奉天厨师周富根对酱汁的独特贡献,使得番茄酱成为辽宁锅包肉独树一帜的标志。无论哪种说法,辽宁锅包肉以其独特的番茄酱风味,在众多版本中脱颖而出。
吉林的起源说则更为古老,追溯至清道光元年(1821年),吉林富春园饭庄的招牌佳肴“辣瓦肉香”。这道菜以薄大肉片炸至金黄如琉璃瓦,烹饪技法与锅包肉异曲同工,口味同样酸甜,但略带一丝干辣椒的微辣。然而,随着时代变迁,出于满族祭祖活动及官方外交的需要,菜品逐渐去除了辣味,更加倾向于酸甜口味,最终演变成了今天我们所熟知的“锅包肉”。
在吉林省吉林市举办的一场世界锅包肉大赛
区区一道菜,背后的历史却这么不简单,光是来源就有这么多说法。反而从侧面印证了,在当时那个年代,东三省之间的美食一直在不断融合与变迁中。
不过学术界多认同的说法则是哈尔滨的郑兴文版本。
光绪年间的哈尔滨,是一座多元文化交融的国际都会,中央大街洋楼林立,异邦友人往来频繁。滨江关道,哈尔滨之行政核心,常设宴款待远方来客,尤以俄国贵宾为多。
名厨郑兴文,旗籍出身,师承恭王府,擅京鲁佳肴,尤以焦烧肉条闻名京华,此菜精选瘦肉,挂糊炸烹,外脆内嫩,咸鲜诱人。
1907年,郑兴文踏上了仕途之路,凭借其卓越的烹饪技艺被委以江关道的膳长一职。这一任命标志着郑兴文正式开启了他在官府厨房中的辉煌生涯。
起初,郑兴文是为迎合其俄罗斯夫人的口味——其夫人偏爱传统京味焦炒肉片外焦里嫩的口感,却对原味的咸鲜不甚满意。于是郑兴文专为她烹制,将咸鲜风味转变为酸甜,并巧妙融入水果元素。此后,这道改良菜品在哈尔滨道台府的宴席上大放异彩。
郑兴文
1910年末,哈尔滨遭遇了一场空前鼠疫,波及广泛,生灵涂炭。幸得留洋博士伍连德临危受命,历经数月无抗生素条件下的艰苦奋战,终克时艰。为彰其功,清政府于次年春在沈阳举办“万国鼠疫研究会”,授予伍连德“鼠疫斗士”之誉。
就在这次会上,郑兴文作为主厨,其厨艺备受瞩目,尤其是那道锅包肉,融合了中西风味,深得外国宾客喜爱,尤其是俄罗斯人,每至道台府必点此菜。
然而,一开始上这道菜的时候还出了一点岔子。由于出锅后未能及时品尝,原本外脆内嫩、酸甜适中的锅包肉逐渐失去了其诱人的风味,从而遭到了食客们的忽视。
面对此景,郑兴文匠心独运,决定将原有的“烹汁”技法革新为“熘汁”工艺,并巧妙地添入番茄酱,此举不仅让锅包肉的色泽更加诱人,即便久置,其风味亦能持久保鲜,不失鲜美。改良后的这道菜总算得到了食客们的认可,进而走红。
郑兴文初将此佳肴命名为“锅爆肉”,意在区分于传统京菜。然因俄语中“爆”音近“包”,久而久之,此菜便以“锅包肉”之名流传开来,成为哈尔滨乃至中俄文化交流中的一道独特风景。
郑兴文所创锅包肉,不仅令清政府在国际场合增光添彩,更荣获“滨江膳祖”之誉,此称号象征着他作为哈尔滨(古称滨江)餐饮文化奠基人的崇高地位。
滨江之名,源自滨江关道衙门,即世人熟知的道台府,它标志着以哈尔滨为核心的黑龙江及邻近吉林地区的地域身份。郑兴文凭借精选食材、精湛技艺,以及对中原与西方风味的巧妙融合,引领了一场以哈尔滨为中心的餐饮革命,官府宴席中中西美食并置,开启了东北地区饮食文化“中西合璧,南北交融”的新篇章。
随后,清政府为表彰郑兴文在餐饮领域的卓越贡献,又命当时书法家沈增值书写“滨江膳祖”金字匾,赠予了郑兴文。
1922年,郑兴文卸任道台府厨师之职,其子郑义林接过衣钵,于哈尔滨埠头区俄国街中国十道街(今道里区西十道街)创立“老厨家”,标志着郑氏厨艺的民间传承与发扬光大。
老厨家以顾客为中心,灵活定制菜肴,尤其是以锅包肉为代表的滨江官膳佳肴,其独特的中西结合、南北交融风味,迅速成为哈尔滨地方菜的重要支柱。
1909年郑兴文与家人的合影,右二站者为48岁的郑兴文,方桌右侧坐者为其父郑明泉,方桌前的小孩为第二代掌门人时年5岁的郑义林。
此时锅包肉这道佳肴,其影响力逐渐从官府宴席渗透到寻常百姓家,实现了从官方到民间的广泛传播。
基于东北地区民众独特的饮食偏好与习惯,郑义再次对锅包肉的制作工艺进行了精妙的改良。此番调整中,锅包肉这一传统名菜的名字得以保留,而其中的时令水果配料则被剔除,转而加入了姜丝、葱丝与香菜这些提味增香的食材,保留其酸甜口味,传承至今。
随着老厨家名声鹊起,郑氏菜肴及其背后的饮食文化体系在哈尔滨深深扎根,老厨家不仅服务于外国友人、达官显贵,更广泛惠及社会各界。
1938年,日本在侵占的东北地区推行“饭店组合”经济管制措施,导致老字号“老厨家”因经营困境而不得不暂停营业。随着日本帝国主义对东北三省的侵略加剧,“老厨家”的辉煌岁月于该年戛然而止,郑兴文先生抱憾辞世,其子郑义林转而投身厚德福饭庄,担任主厨之职,继续着烹饪艺术的传承。
老厨家餐厅里展览的老菜谱
至1955年,郑义林先生在德发园饭店执掌厨政,同时,年仅15岁的郑学章也踏上了学厨之路,接过家族烹饪技艺的接力棒。随着德发园步入公私合营的新阶段,郑义林先生又调任宝盛东饭店,担任厨师长,展现了其不凡的适应能力和对烹饪事业的执着追求。
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面对何种艰难险阻,郑氏家族始终保持着对烹饪技艺的敬畏之心与热爱之情,而此时“锅包肉”这道菜已经成为东北老人心中的集体回忆。
锅包肉的今世故事
新中国成立后,锅包肉这道菜对于东北人民仍然影响深远。1959年岁末,即12月24日,敬爱的周恩来总理莅临哈尔滨视察,特意造访了新兴的“三八饭店”,品尝了闻名遐迩的锅包肉。
然而,新成立的“三八饭店”女性厨师团队尚难以驾驭这道技艺精湛的菜肴,哈尔滨服务公司副总经理马克与饭店主任于秀莲迅速行动,携女厨师班翠霞亲赴郑家求教。郑义林先生不辞辛劳,连夜向班翠霞传授锅包肉的烹饪精髓,确保了周总理能享用到这道地道的东北美食。
总理品尝后,对锅包肉外酥里嫩、口感独特、酸甜适中的风味赞不绝口,并深刻指出:“可别小看这道菜,它的价值也同样能体现出一个城市的文化特点。”得知自己的传授成果能服务于总理,郑义林先生深感自豪,他谦逊地表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也是哈尔滨厨师的光荣!”
周总理视察三八饭店
在此次传授过程中,郑义林先生还创新性地指导使用挂糊胡萝卜替代猪里脊,探索出“锅包素”的新制法,标志着锅包肉系列菜肴的进一步丰富与发展。
自此,锅包肉不仅保留了其传统魅力,更开启了多样化的演变之路,如今哈尔滨市民已能品尝到锅包牛肉、锅包鱼肉、锅包鸡肉等多种风味。
进入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拂遍大地,为沉寂已久的餐饮业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曾经受那十年冲击而萎靡不振的餐饮业,迅速恢复并蓬勃发展,粤菜、湘菜、川菜、京菜等各地菜系纷纷入驻哈尔滨,东北传统大炖菜也焕发新生,遍布城市各个角落。
哈尔滨餐饮业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盛景,风味小吃、特色餐馆、西式快餐等竞相绽放,各领风骚。
在这样的历史机遇下,老厨家第三代传人郑学章携手第四代传人郑树国,于2000年3月11日在文政街重张“老厨家”老店。这不仅是对家族百年烹饪传统的致敬与复兴,更是对哈尔滨餐饮文化发展的一份贡献。以锅包肉为代表的郑氏厨艺与菜系,再次成为引领哈尔滨乃至东北餐饮文化的重要力量。
在2005年之前,锅包肉对东北人来说,只是一道哈尔滨传统菜肴。就在这一年,哈尔滨市政府重新修建了“道台府”,相关历史与文化脉络再次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伴随着重修,从当年传承至今的独特饮食文化也悄然回归,尤其是锅包肉这道佳肴背后的传奇故事,更成为食客们在享用美味时热议的佳话。
哈尔滨道台府遗址
郑氏家族四代传承的精湛厨艺、他们所创立的官府膳食体系,以及世代相传的《郑氏厨人家训》,不仅承载着家族的记忆与荣耀,也深刻反映了哈尔滨乃至整个东北地区饮食文化的百年变迁。
这些宝贵的文化遗产,自此受到了来自政府、媒体、行业专家、学术界以及社会各界热心人士的广泛关注与高度重视。
在多方力量的共同推动下,哈尔滨的饮食文化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不断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
如今的老厨家餐厅,除了吃锅包肉,这里更像是美食博物馆
2015年5月5日黄金时段19时30分,CCTV-2的热门栏目《消费主张》盛大推出了其大型美食探索系列《一方水土一方味》的特别篇——“哈尔滨锅包肉专辑”。录制期间,镜头聚焦在了老厨家的现任掌舵人、总经理郑树国身上,他亲自领着摄制团队穿梭于哈尔滨的大街小巷,探寻那些各具特色的“锅包肉传奇”,一边细述锅包肉背后的动人故事,一边将哈尔滨独有的饮食风情娓娓道来,向全国观众献上一场味觉与文化的双重盛宴。
其实在此之前,老厨家这家老字号,早就成了电视台的宠儿。从CCTV-1到CCTV-2,再到黑龙江、河北、吉林的电视台,还有安徽卫视、哈尔滨电视台,都拍过他们家的纪录片。
这些片子不仅把老厨家四代人的精彩故事讲了个遍,还把锅包肉怎么来的、怎么传下来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
经过这一番宣传,锅包肉这道菜肴已不仅仅代表了一种味道,它俨然成为了哈尔滨饮食文化的代名词,深深烙印在人们的心中。一提哈尔滨,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口儿,这道菜成了哈尔滨人共同的文化记忆和纽带。
老厨家的锅包肉
而锅包肉的魅力远不止于此,它如同一颗种子,在推广的过程中不断生根发芽,衍生出锅包羊肉、锅包牛肉等一系列创意菜品,这些新口味到了不同的地方,还跟着当地人的口味、习惯不断变化。当然,也不排除像辽宁、吉林这些地方原本就有相似做法的菜,结合了哈尔滨的锅包肉改革出了更适合当地人口味的菜品。
正如作家马伯庸总结的:吉林省的锅包肉有的地方调汁时放少许酱油,还有的地方放胡椒;沈阳的锅包肉偏软,不太强调酥脆,酸甜味不用米醋,而是用番茄酱;赤峰的锅包肉肉片有一个巴掌大;丹东的锅包肉颜色偏浅白色、口感绵软等等。
作为东北当家顶流的酸甜口硬菜,锅包肉一直以来都是东北一家人出去聚餐时,给小孩那桌的必点主菜。
我一直记得,小时候跟着父母,无论是和认识的还是并不熟悉的大人聚餐时,他们都会点一盘锅包肉,年幼的我还曾一度好奇,为什么大人都知道我爱吃锅包肉呢?
现如今,当年的小孩儿们早已离开了东北,而那一道锅包肉也随着他们遍布全国的踪迹,逐渐成了国民版的东北菜。或许在我们这些游子的内心深处,吃上这一口童年回忆,自己就仿佛回到了曾经的热炕头,还是那个在雪地里打滚、在炕上翻跟头的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