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6日，第七届虹桥国际经济论坛“全球气候变局下的可持续贸易”分论坛在上海国家会展中心召开。该论坛由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主办，中国国际进口博览局和全球化智库CCG承办。

本文为联合国前副秘书长、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前执行主任埃里克·索尔海姆先生的主题发言，以及问答环节，观察者网翻译整理。

埃里克·索尔海姆：

下午好，上海！各位大家好！你好（中文）！

中国是全球绿色转型中不可或缺的国家之一，没有中国，美国的绿色转型就无从谈起。几个月前，我和女儿去过新疆，在那里见到了全球最大的太阳能电厂，总装机容量有4GW（1吉瓦=1000兆瓦=1百万千瓦），未来还会扩展到8GW。4吉瓦是什么概念，相当于非洲面积最大的一个国家阿尔及利亚所有新增的绿电。

上个月，我还去了浙江湖州，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储能电站，大多数中国人可能都不知道这种抽水蓄能电池，仅一个天荒坪抽水蓄能电站总装机规模就达到2吉瓦，比全球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整个能源系统的装机量都多。

我们还见到了一家新能源科技公司晶澳科技的代表，这家公司也是全球首屈一指的新能源企业，仅这一家企业就把光伏太阳能板全球产能做到200GW，比印度一个国家的可再生能源装置容量还要高，要知道印度可是全球三大可再生能源生产国。因此大家可以看到，在可再生能源生产方面，中国之外，只有美国的可再生能源可以超过这家中国企业的产能。

作者在第七届虹桥国际经济论坛”全球气候变局下的可持续贸易“分论坛上发言 CCG

在这方面，我还可以举很多例子。中国已经占到了全球2/3新能源发电产能和装机容量。而全球其他地方，无论欧洲、美国还是非洲，他们总共只占据全球可再生能源产能的1/3。

去年，中国在可再生能源领域投资了6760亿美元，这相当于亚洲中等体量经济体尼泊尔一个国家的GDP（2023年GDP为410亿美元）的16倍！

从这点来看，如果要绿色发展，肯定离不开中国。当然有人说，没有中国美国也能实现绿色发展，但是成本会大幅增加，速度也会大幅放缓。

很明显，美国的下一届总统可能会是特朗普。特朗普当选总统后，我们预期会有更多的贸易问题成为全球议程的前沿问题。因此，我呼吁中国、欧洲和其他参与者之间加强密切的合作，以捍卫前两位发言者所说的多边贸易体系。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多边贸易体系，我们变得更富有，或者至少几乎所有人都变得更富有，普通人受教育程度更高，健康状况比过去更好，其原因之一就是充分的贸易使得经济发展更有效率。

因此，欧洲和中国要联合起来捍卫这个多边贸易体系，挺身而出，与特朗普总统和美国政府进行讨论，坚守我们的承诺。

那么，欧洲方面需要做什么，中国又应该怎么做，我已经提了不少建议。对于欧洲来说，需要认识到绿色竞争其实是良性的。绿色竞争会给我们带来成功，而保护主义只会带来失败。

过去几个月甚至几年，一个新词成为了全球热词，那就是“产能过剩”。这个词很奇怪，他们说，中国的太阳能电池、新能源汽车出现了“产能过剩”。

事实上，这意味着中国能大量生产极好的绿色产品，供应全球市场。所以，这个世界要感谢中国，感谢中国的产出以及付出，这正是全世界所需要的，我们需要更多的绿色产品来替代褐色产品。欧洲要尽早行动起来，更加有创新意识，更好地管理绿色产品市场，让大家可以公平竞争。

浙江湖州安吉的天荒坪抽水蓄能电站

关于“过剩产能”，我可以举例来帮助理解。大家看！我手里有一部苹果手机，我是欧洲人，不是美国人，为什么要买苹果手机呢？因为苹果手机产量很大，他们也存在手机产能过剩的问题，美国市场已经无法消费这些手机了，所以这些手机也出口到了全球更多地区，这使得苹果也成为了世界上最具有价值的科技公司之一。

实际上苹果公司并不是只为美国生产这些苹果产品，而是不断出口到世界各国，这使得它的生产成本大幅降低。我们也相信不只是电子产品会出现这种情况，未来会有越来越像这样“产能过剩”的产品。我们认为这种“产能过剩”也是贸易的基础之一。欧洲要捍卫这样的全球原则。

许多欧洲公司抱怨说，难以打入中国市场，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有竞争力，但也可能是因为中国消费者或者政府更喜欢国内公司。因此，我对中国的建议是，可以帮助欧洲和其他国际公司在中国市场取得成功。如果这样，这些国际公司将成为中国的代言人，同时帮助中国企业在他们的市场上取得成功。

我举个例子，大众汽车在中国市场上一直非常成功。大众汽车也一直在捍卫贸易原则，因为这符合其公司的利益。因此，帮助法国、丹麦、美国公司在中国市场取得成功，更好地了解中国市场并在中国的市场上做得更好，他们将在全球市场上为中国的企业提供帮助。

其次，还要明白在本地创造就业很重要。如果您是法国总统、德国总理，你主要关心的肯定是法国的就业，德国的就业，而不是广东或广西的就业。因此，如果就业是核心，中国公司能够增加海外投资，不仅能够和国际伙伴分享技术，也能为国际市场创造就业机会。

这正是欧洲所需要的。那么此时，欧洲就应该铺开红地毯，邀请中国公司来帮忙。例如，与欧洲公司合作，推动电动汽车行业革命。顺便说一句，这正是中国邀请特斯拉来到上海时所做的，为中国电动汽车市场创造了中国人所说的鲶鱼效应，使这个领域更具竞争力，从而发展得更快。

但欧洲必须要捍卫自己的原则，停止贸易战和保护主义，这样中国可以通过增加对欧洲的投资，并帮助欧洲公司取得好成绩。在中国，很多事情已经发生，比如说，比亚迪现在正在乌兹别克斯坦、土耳其、巴西、泰国等许多其他市场进行投资。

要共同取得成功，我们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今天，当唐纳德·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时，我们呼吁，中国、欧洲，以及许多其他美国伙伴站出来捍卫多边贸易体系，这个体系曾经使我们更富有，它也将使我们的绿色转型更加成功。非常感谢！

问答环节：

王辉耀（全球化智库CCG创始人兼理事长）：埃里克·索尔海姆先生，考虑到您的专业知识，对中欧关系的研究，还有之前在政府的工作经验，您觉得在绿色合作和可持续贸易方面，政策支持和市场机制有怎样的意义？您之前曾担任挪威环境与国际发展部部长，能不能和我们分享一下中国和挪威、或者中国和欧洲之间，在绿色能源合作方面的一些成功案例？

埃里克·索尔海姆：非常感谢！任何绿色转型成功的国家，或者绿色发展成功的国家，他们都有同样的基础——必须要有一个非常强的政府来定方向，并给出愿景；同时既要监管市场，又要有业务活力，能够扩展创新，创造出未来的产品。中国也好，欧洲也好，甚至包括印度在内的任何地方，成功的秘方都是如此，没有别的因素。

我想讲两个主要观点，一个是我刚才讲过的，我想再重申一下，就是我们必须保卫贸易自由。欧洲和中国必须一起捍卫贸易自由，尤其是特朗普成为美国总统之后，如果没有贸易自由，我们肯定更为脆弱，绿色发展肯定要花更久的时间。

为了捍卫贸易，欧洲也必须更自信一些，要更信任自己，相信我们在绿色产业方面是能和中国竞争的。我们要确保欧洲钢铁行业在绿色转型方面的竞争力，但不要导致成本更高，或者标准更低。保卫住欧洲的钢铁行业，并应对中国和其他地方的竞争，这才是一个理性的回应。

中国可能太先进了，超过我们太多了，包括中国的电车和电池板都非常先进，但加征关税不是一个非常理性的回应，我们应该去竞争，而不是采取这种防卫性的手段。

2020-2024年间中国纯电池车和混合动力车出口到欧洲主要国家的数字增长路透社截图

在中国这一侧，希望能让更多西方企业在中国市场成功发展。中国市场非常大，也非常有竞争力。有很多在欧洲成功的公司，如风电行业的公司，但在中国却没有很成功，这可能是因为中国在风电方面的竞争很强。如果能有一些西方的风电公司在中国设立公司会更好，这样他们就能够扮演欧洲的桥梁，同时中国也必须在海外投资。

还有一点是我们之前讨论的后续，就是我们要采用以人为本的方式。我听到很多关于工薪阶层在欧洲和美国感受到威胁、没有得到发展的例子，这也是今天美国大选的核心问题所在。

如果你是一个在加利福尼亚的年轻亚裔美国人，可能有90%的概率你会投票给卡玛拉·哈里斯，如果你是一个在俄克拉何马州的白人，可能有90%的概率你会投给特朗普。乡村和城市间的分歧、年轻人和老年人的分歧、新一代和传统一代的分歧，都是现在美国两极分化严重的表现。欧洲倒没有那么两极分化，但也有类似的问题。

成功是好事，但同时也要从失败中学习，如果真的失败了也没关系，我们可以从中学到非常多。在政府方面，已经看到挪威有各种各样、自上而下的技术和金融发展范式，我们会讨论什么是最好的技术，什么是最好的金融机制，从而赋能整个产业的发展。

但是有人会说，这对我有什么好处？也许这对全球来说是好事，可能对整个宇宙来说也是好事，但是对我来说不一定是件好事，因此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我觉得这也是在挪威农村地区，越来越多人感到厌倦和抵触的原因。

的确，我们遭到了很多来自农民或者农村人士的阻力。比如无论是在新疆的新能源电厂，或者是在内蒙古，中国都有非常大的新能源布局，能够帮助中国更好地实现新能源发展。因为整个产业规模非常大，如果真的要覆盖到相关的农村地区，那么一定要有相关的对话机制，并且我们要和本地社区进行紧密的交流，大家可以看到，在美国、欧洲、中国都有类似的现象。

这就是我的两个建议：第一，我们必须合作起来，让整个贸易变的更加绿色和自由。第二，我们要保证绿色转型是以人为本的，如果看不到这样的变化，企业也很难发展自身。我们需要和民众保持一致，赢得民心，只有这样才能实现日程上的目标。

王辉耀：您也说了中国和欧洲必须利用一些机会，现在必须要抓住的机会是什么？您认为欧洲企业如果要进入中国市场，应该抓住怎样的机会？

埃里克·索尔海姆：像我们之前讨论的气候危机问题，就是一个非常大的机会，抓住这种机会的国家，比如中国、印度，做得就非常成功。

而有一些国家可能觉得气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认为行不通。这当然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与此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机会，我们可以创造就业，可以为股东创造利润，也可以让国家变得更强大。只有看到了气候问题的机会的国家，他们才是赢家。

还是以中国为例，在传统汽车行业中是没有什么品牌效应的，挪威每个人都知道丰田，非洲人也都知道丰田，但是中国没有这样的品牌。中国是怎么做的呢？中国通过跨越式发展进入电车行业，并且占据了领先地位，成为了非常有竞争力的国家。

比亚迪可能已经是世界最大的电动汽车公司了，包括红旗、蔚来、华为、吉利等，可能已经有十多家中国企业在这个行业里具备全球竞争力了。也许不是每个都能成功，但是有一些会成功，这就是一种抓住机会的方式。

除此之外，还有全球领导力，像中国和印度，从来不会提气候变化的问题，而是提出气候变化带来的机会能否让经济脱离贫困，为居民创造就业。我觉得就应该用这种赢家的视角来看待问题，在整个世界中都是如此。

目前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们缺乏这种合作的能力。我们遇到了很多挑战，比如环境问题、贫困问题，气候变化问题，还有疫情，还包括中东、苏丹和俄乌战争。这些危机不是不可解决的，只要我们合作就可以解决。

我希望我们彼此都能减少对方的负面描述，而是应该找到机会合作。我已经受够了一些媒体不停地说和中国合作的困难，而不是去看双方有合作机会的一面。

【整理/观察者网 郑乐欢、小婷，校对/观察者网 高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