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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11月5日,第60届美国总统大选将举行全民投票,这也是今年以来备受全球关注的“黑天鹅事件”。如何分析特朗普和哈里斯的选情、两党团队组成及其国内外政策,中美关系的未来走向如何?

观察者网推出“观学院直播厅”特别节目——美国大选前夜透视,在大选前夕邀请该领域重磅专家到了上海外国语大学杰出教授黄靖老师、以及中国人民大学吴玉章讲席教授、长江学者特聘教授金灿荣老师,就以上话题展开辩论与深度解读。本文为直播实录上篇。

观学院直播厅——美国大选前夜透视活动现场

【整理/ 观察者网 郑乐欢,校对/观察者网 朱敏洁】

冬晓:第一个问题想先请教两位老师,根据你们目前接触到的各种信息来看,这次大选特朗普和哈里斯谁的赢面会大一些?

黄靖:我个人的判断是特朗普胜算更大一些。

首先,整个大选的局势是有利于挑战者的,因为美国社会现在面临着高度分裂,民众的经济感受也不是很好。尽管各种数据显示美国的经济很好,股市也很高,但老百姓的经济感受更多来自超市和房市。现在美国房价和租金都很高,超市里的通货膨胀更高,而美国真正以个人身份买股票的股民不超过26%,比中国还要低一点。所以股市再怎么涨,老百姓的感受也没那么强烈。

第二,美国最近在国际事务上的一些“不顺利”,让美国老百姓很有挫折感。一个大家都可以看到的事实是,美国作为一个霸权国家,最近几年来对国际事务的管控能力在急剧下降,这也导致美国人那种所谓的国民自豪感随之下降,所以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选举肯定是有利于特朗普的。

第三,拜登政府作为执政政府,它有三大政策软肋:移民、经济和外交,这是躲不掉的。

第四,一个最大的问题是临阵换将以后,哈里斯摆脱不了“拜登替身”这一形象,哈里斯面临的一个问题是要不要继承拜登的政治遗产?如果她要体现自己的独立性,而非“拜登替身”的话,就需要提出一套新的政策。然而,一方面哈里斯个人能力确实有限,另一方面如果她要提出一套新的政策,但她又是在任副总统,这就会跟拜登产生冲突。

此外,由于美国身份政治的影响,导致美国的普选实际上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红州总是红的,蓝州总是蓝的,只有那7个所谓的摇摆州可能有争议,这就使得选举团的投票意义要远远大于普选。哈里斯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她几乎要全部拿下7个摇摆州才有可能赢下选举。

这样一来我觉得特朗普赢面要大一些,因为目前整个选举天平都对特朗普有利。



金灿荣:我原则上同意黄老师的看法,客观上特朗普优势更大一些。

但我要提几个变量。

第一个是不排除哈里斯后面的“老板”,即所谓的建制派,可能会选举作假。特朗普喜欢把建制派叫“Deep State”,即“深层国家”,用一个中国人更好理解的词就是“当权派”。“当权派”掌握了大量资源,所以他们如果要作假的话就会让情况比较麻烦。

第二,还有一个技术性因素,就是特朗普声称准备请埃隆·马斯克担任政府效率部部长,并宣布要裁掉很多政府雇员,这是得罪人的。很多朋友可能不知道,美国公务员占人口总数的比例比中国大。

我们全国公务员数量是716万,美国是735万,比我们还多。我们14.1亿人不算台港澳,以后台湾回归祖国,算进来有14.5亿人口。美国3亿多人口就有735万公务员,比例高多了。

我觉得除了民主党建制派有动机,这些公务员也有动机,所以这两个变量我想加进来。而且这几年大家看得出来,美国建制派越来越没底线,美国民主政治质量是在下降的。

如果客观地看民意,应该说特朗普现在的基础好一点。但鉴于“当权派”有动机作假,且越来越没有底线,所以我认为现在结果还没那么确定。

冬晓:从今年开年到现在为止,美国大选选情一直比较胶着,甚至走势也出现了较大的变化。以特朗普遭遇枪击为例,可以说这次大选里的不确定因素似乎比之前几次都要多。

两位老师认为这一连串的不确定因素,至今对大选造成的最大影响是哪一个?未来可能还会有什么不确定因素会影响最后结果?

金灿荣:这次选举确实有很多非常规现象,比如特朗普输了上一届大选后这届再来选举,这在美国历史上就很罕见。

再比如,拜登“临阵脱逃”。美国有个特殊的选举制度叫预选,英文是“primary”,这还是民主党自己设定的程序。按道理拜登跑了,哈里斯应该也走预选流程,但结果是跳过了之前他们设定的程序。

另外,像共和党建制派、前副总统切尼这次公开给对手站台,也是很罕见的现象。接着就是“7·13”“9·15”枪击事件,这些都说明目前美国社会矛盾非常大。刚才黄老师讲到一个背景,就是美国经济看上去还行,华尔街一路走高,英伟达市值高的不得了,但老百姓真的没感觉,我有朋友在美国生活,那边物价涨得太狠了。

这就是我们看到的情况,今年的选举是挺特殊的,比以前都要激烈。包括后来资本大佬的公开下场也很异常,通常资本大佬都是躲在幕后,像比尔·盖茨以前不太会出来公开表态,现在也直接下场了。因为他觉得这次选举可能会影响自己未来的长期利益,所以就赤裸裸地下场了。

总之,这次选举确实是比往常出现了更多的异常现象。

黄靖:这次大选确实很特殊,也有很大的危险性。

主要有两个现象,第一个现象是以前美国总统候选人出席活动的时候,后边往往站着一排建制派人物,比如前总统、议员领袖或者当地首脑;但这次大选中,特朗普和哈里斯两个人好像都在单打独斗,鲜少有党内建制派大佬出来给他们站台,两党建制派似乎都对自己的候选人不是那么积极,这是一个事实。

我先解释民主党的情况。起初民主党内认为拜登确实老了,但很多人仍认为他能打赢选战,即便打不赢,也已经为他准备了接班人。但问题是拜登在和特朗普首场辩论中的表现可以说是灾难级别的,这时民主党内部的矛盾就暴露出来了,因为民主党的领导权一直在希拉里、拜登和奥巴马之间争夺。

当时希拉里一方就提出这次选的不仅是总统,还有国会,如果这次民主党因为拜登老不堪用而惨败,下次中期选举连国会都会丢掉,所以马上出来逼拜登下台。

当地时间6月27日,美国现任总统拜登和前总统特朗普进行2024年美国总统大选首轮辩论视觉中国

最典型的就是CNN,9个主持人排成一排,叫拜登下台。其实换拜登是假,要把拜登手里的民主党领导权夺过来才是根本目的。拜登当时跟奥巴马站在一边,为了保住自己的领导权,奥巴马指出一定要换就换哈里斯,这样才能把领导权抓在自己手里。

于是,佩洛西第一个跳出来质疑哈里斯没有通过公开选举(Open Process)。当时哈里斯是比较慌张的,因为她确实没有出任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合法性,因为没有经过党内初选。

后来在奥巴马的支持和运作下,这个危机才得到解决。但马上就又出现另一个大问题:如果哈里斯赢下2024年大选,那他们为雷蒙多参加2028年大选做的所有准备都泡汤了。这就是为什么民主党建制派对哈里斯不是很积极的原因。

反观共和党这边,为什么对特朗普也不积极?共和党建制派认为要想控制特朗普,就要控制特朗普的内阁安排,就像2016年一样。特朗普上一次总统任内的所有团队搭建都是建制派帮他安排的,唯一他自己挑的人就是蒂勒森,结果蒂勒森做了一年就走了,最终导致特朗普任内总共换了29个部长,这是史无前例的。

因此,特朗普这次早早成立内阁委员会,把建制派撇到一边。在共和党建制派看来,既然你不让我安排阁员,那我就不支持你,双方没有达成妥协,最后造成这样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

第二个现象就是,其实美国建制派现在感到最有威胁的不是特朗普赢或哈里斯赢,而是如果赢的人不是大胜而是险胜的话,那么美国很可能会产生巨大的分裂和动乱,这是最令人担心的。包括拜登自己也说,他不相信这次选举会是和平的。

以上就是两党建制派都没有积极支持自己候选人的原因,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

当下谁赢谁输不是最关键的问题,能否制止由于大选导致的全国性动乱,才是大家最关心的事。

冬晓:刚才两位老师谈到对这次选举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是7个摇摆州。但目前即便是上届选举拜登大胜的宾夕法尼亚,这次双方差距也在1%左右,所以这7个州具体是什么情况?

金灿荣:我没有非常密切跟踪各摇摆州的民调数据,现在不同的民调机构给出的数据是不一样的,有的说特朗普领先一点,有的说哈里斯领先一点,但其实误差都特别小。所以目前这7个摇摆州其实是一个混沌状态,这94张决定性的选举人票鹿死谁手还不明朗。

现在我们看到的数据是民主党的投票人数多一点,共和党的参与率比以前高一点,这对特朗普应该是个好消息。

黄靖:从小布什第二任内动员了大量基督教福音派教徒(evangelical)出来参加投票开始,美国的选举就出现了质的改变。

以前选民选的是候选人的政策倾向——是偏左还是偏右,倾向劳工还是倾向资本家,我选你是因为你的政策符合我的利益,所以选的是“What we want”。

但自从这批福音教徒在本世纪初大量卷入美国政治以后,现在选民参与政治投票,不管是州长、议员还是总统选举,人们选的不再是政策倾向,而是你支不支持堕胎?支不支持同性婚姻?支不支持拥枪?这都是一些价值观,所以选的是“who we are”。这就导致美国出现了一个很糟糕的现象——所谓政治移民。

政治移民是怎么回事?比如我是个打猎爱好者,我有很多枪,但加州因为是民主党控制的,有很严格的拥枪限制,于是我就移民到得州去;再比如我想堕胎,在得州是不可以的,我就移民到麻州去,因为麻州允许堕胎。几十年下来,形成了美国红州蓝州的区别,有同样政治立场的人越来越往一个地方凑,所以现在美国的民主选举已经流于形式,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红的永远红,蓝的永远蓝,只有这7个摇摆州存在不确定性。

这七个州有一些共同的特点:第一,工业比较多;第二,学校比较多,人口流动性大。传统上认为摇摆州很重要,这几个州的选举人票就厉害起来了。这是摇摆州变成主导美国大选结果的根本原因。

哈里斯和特朗普的铁票仓(深蓝和深红)、较有把握州(浅蓝和浅红)以及七大摇摆州(黄色)分布地图 CNN

这7个州是红蓝相间的,这次选举关注度比较大的三个议题是经济、就业和自豪感,但现在出现了一些未定因素,一是战争,尤其是以哈战争,因为这几个州基本都是民主党当权,社会福利相对比较好,少数族裔的移民就愿意去,现在非法移民也越来越多;像密歇根州,穆斯林移民很多,本来他们坚决反对特朗普,但由于拜登政府在巴以问题上的左右摇摆,他们就会出现一种心理,我不投票给拜登,不是因为我支持特朗普,而是为了惩罚拜登,你再这么做就得不到选票了。这个不确定因素使得所有民调失去了准头。

此外,现在民调不够准确的另一个因素是,两边都犯了一些不该犯的错误,比如奥巴马抱怨黑人男性为什么不支持哈里斯,得罪了黑人男性移民;而特朗普在纽约集会上又把波多黎各损为“垃圾岛”,要知道宾夕法尼亚有50万波多黎各移民;紧接着拜登又说支持特朗普的都是“垃圾”,总之类似的不确定因素越来越多,导致7个摇摆州的民意调查都不准确。

但我认为至少有几个州还是会偏向特朗普这边,比如密歇根州,伊斯兰移民特别多,宾夕法尼亚州失业人口多,也就意味着穷人特别多,还有亚利桑那、佐治亚这些州,黑人男性会起到很大作用。

所以我认为哈里斯要把7个摇摆州全部拿下的难度非常大。

金灿荣:刚才黄老师讲的很有价值,我想补充一个观点,就是观察美国政治要注意一点,当美国选举是政策倾向是,意味着其实大家在很多问题上是有共识的,利益是可以谈判的;但现在美国政治变成身份政治,而身份是没法谈判的,是什么就是什么。这是很要命的变化。不仅在美国,欧洲也是如此,这是我们观察西方政治的重要切入点。

从利益之争变成身份之争,这个矛盾就要尖锐得多,解决难度也更大。如果身份之争得不到有效遏制,就会导致美国政治质量下降。

以前很多中国知识分子有一种信仰——美国虽然问题很多,但它的纠错能力特别强。但一旦从利益政治变成身份政治,它的纠错能力会不会下降?总之我觉得这个转变很重要,美国政治的内涵变了,性质变了,这其实是很危险的事情。

冬晓:刚才两个老师都提到一个现象,就是这次大选中有很多金主出来为两个候选人站台,这和以前不一样。以前可能是通过选举委员会或其他方式把钱捐掉,但不出来说。而这次有很多富豪、企业家,不仅高调宣布我要给谁捐多少钱,甚至像马斯克直接一掷千金,我帮你擦着边把钱撒给选民,大家来支持特朗普。

经济界的这种改变,反映了美国政商界什么样的关系变化?原因是什么?

黄靖:美国民主政治的本质是资本管权力。人类社会就两个中心,一个是权力中心,一个是资本中心。如果权力跟资本搞到一块就是腐败,所以两者要分开,而另一个永久的课题是:究竟是权力管资本,还是资本管权力?

资本主义革命以后,对这个永久课题的最大颠覆性冲击之一就是变成了资本管权力,比如一定要分权,一定要强调权力的非人格化,最高权力属于宪法等等。

但以前的资本是两面下注,比如高盛集团一定是既支持民主党,也支持共和党。正因如此,一定要躲在后台,要不然就会很分裂。而这次由于美国的身份政治斗争如此激烈,人们在选的不是“我要什么”,而是“我是谁”。

这种价值观一出来,就逼着大资本不得不走到台前来,因为两边下注玩不转了。但即便如此,我们会发现像马斯克、比尔·盖茨这些站到前台的也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继续两面下注。

如果说这次大资本出来为自己支持的候选人公开站台,只能说明三个问题:

第一,身份政治已经到了如此严肃的地步,大资本都觉得搞妥协非常难,就不得不押宝。

第二,有些大资本深刻感受到如果这个总统上台的话,就一定对我好。

比如军工集团以及传统能源集团,肯定会押宝特朗普,因为特朗普支持他们,其他的一些可能就会押宝拜登。但即便如此也有一些不清晰的地方,比如拜登政府把能源政策作为核心经济政策之一,但一旦发现工会反对新能源汽车,拜登又去给反新能源汽车的工会站台,这种情况下大资本就很迷茫,于是干脆把自己的底牌先亮出来给你看,告诉你我支持的是什么。

第三,当然就是国际局势和私人恩怨,比如马斯克支持特朗普就有很强的私人恩怨在里边。首先特斯拉没有工会,所以拜登不能给他补助;马斯克认为特斯拉是新能源车的领导者,但拜登说通用才是领导者,你特斯拉根本不是,因为你没有工会。其次,就是马斯克最爱的大儿子,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变了性,这让他深恶痛绝。

上述原因导致这次大资本似乎是站到前台来了,而实际上它们的本性并没有变,还是在幕后操控,而操控的必要条件就是两边下注。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5日,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重返宾夕法尼亚州的巴特勒市,马斯克也参加特朗普了这次竞选集会。视觉中国

金灿荣:我从1984年开始研究美国,至今已经40年了。我现在的结论是:美国不太像一个正常国家,更像是伪装成国家的公司。

当下政治学的一大课题就是研究权力与资本的关系,正常国家都是资本和权力相互制衡,但真正掌握美国的是华尔街那几十个大家族,总统、副总统、部长、议员、法官等等,其实都是这些大家族聘请的职业经理人。东家在华尔街,华盛顿这帮人都是管家。所以中国的富人很喜欢美国,因为美国是资本管权力,不像别的地方经常是权力一棒子把资本打死。

另外,中国知识界有很多人特别崇拜美国,说你看美国多自由可以骂总统,但他不知道本质上总统不是东家,而是管家。所以,我们一定要搞清美国的本质,这是一个很异常的国家,是一个伪装成国家的公司。

因此,美国的国家治理哲学跟其他国家都不一样,它喜欢个人主义,哲学就是“individualism”,而且是“原子化的个人”。如果社会没有矛盾就制造矛盾,比如种族、性别、宗教等等,让下面的人吵架。有时候我们看美国觉得非常混乱,但这就是美国的统治方式。

这一点,对美国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就是资本集团不能分裂,资本集团一旦分裂,国家就要内战了。我觉得美国现在是遇到这个大危险了,就是资本集团分裂了。美国历史上有过两次资本集团的分裂,一次是刚建国的时候,资本集团是分裂的,因为彼时美国380万人,完全没有工业,整个美国经济要靠欧洲贸易,也就是贸易资本。

而那时贸易资本分两派,一派亲法,一派亲英。亲法的代表就是第三任总统托马斯·杰弗逊,亲英的代表就比较多,像首任副总统汉密尔顿、第二任总统亚当斯。建国初期,这两派就打来打去,濒临内战。好在当时的总统乔治·华盛顿手腕很厉害,我喜欢把他形容成中国的汉高祖刘邦。

汉高祖刘邦的特点之一就是情商特别高,他的个人能力不如西楚霸王项羽,但会用人,汉初四杰萧何、张良、韩信、陈平都在他手上,而且把两边关系都处理得很好,最后把矛盾给控制住了。

当时的美国特别危险,北边加拿大有英国,西边密西西比归法国,南边佛罗里达归西班牙,内忧外患,所以大家有矛盾也不敢撒开闹。1812到1814年第二次英美战争时,美国人口已经翻倍,英国把美国和欧洲的贸易彻底切断,逼得美国人只好自己生产,结果也算因祸得福。

第二次英美战争结束后,美国工业资本崛起,工商资本取代贸易资本。工商资本肯定要扩张的,但被南部种植园经济给挡住了,最后结果就是南北内战。

我认为,今天美国开始面临第三次资本分裂,具体就而言是虚拟资本对实体资本,全球资本对本土资本。特朗普代表了实体资本和本土资本,他很重视汽车、钢铁行业本。而华尔街是建制派,就是我刚才讲的“当权派”,他们主要在华尔街掌握虚拟资本和全球资本。

回到问题本身,为什么这次大资本不顾规定直接跳出来?就是因为资本集团的分裂,所以它们开始亲自上场了。

这给我们的启示是,第一大选非常激烈,第二要看选后政治走向。

金灿荣教授参加观学院直播厅——美国大选前夜透视活动

冬晓:金老师提到了选后,那就不得不说另一个问题,刚才两个老师提到现在美国国内的情况有点危险,这次大选结束后,不管是谁当选,能否实现权力的和平交接?3年前的“国会山事件”,有没有可能再次上演?

黄靖:很多人包括我在内都认为,今年是美国自南北战争以来最严峻的一次总统大选。根本原因就是美国从来没这么分裂过,两股美国人都认为对方是假美国人,我才是真美国人。

国家认同包含两方面,一个是文化认同,比如我吃中国饭说中国话,按中国人的习惯生活,我走到哪都是华人,这叫文化认同。还有一个叫政治认同,我是中国公民,我履行公民的义务责任,我也享受公民的权利。但美国没有文化认同,美国人是从全世界各地来的,所以美国只有政治认同。

而身份政治抬头以后,就出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政治认同,也就是身份认同。支持特朗普的叫保守派,大部分都是白人,他们认为美国是白人建立的——也是五月花号的欧洲移民建立的,其他人都是来打杂的。这些人认为公权力或者说政府本质是恶的,因为政府要收税。

我们不要忘了,美国独立战争是为抗税而打的,“No Participation,No Taxation”,反抗的理由就是不想给英国王室上税。从这个意义上说,乔治·华盛顿为什么打赢战争以后就回家退休了呢?第一,可能他确实是个老好人,第二他不用上税了,这是他打仗的目的,仗打赢了,目的达到了,回家自由自在地做庄园主,这不香吗?

所以这些人坚信“小政府大社会”,这是他们的意识形态。对他们来说,美国宪法的全部意义就是要“控制政府”,所以最重要的政治仪式就是总统宣誓那一天,新当选总统一只手按在圣经上,一只手按在心口上说“God Bless America”,上帝保佑美国。在他们看来,美国就是个基督教国家。

但另一部分美国人就支持民主党,他们认为美国是靠移民建造的,不只是白人,白人只是移民的一部分,还有黑种人和黄种人。正因为如此,才有了今天的“黑命贵”运动。既然是各种移民共同建造的,美国的价值观就应该是多元的,并且他们认为统治美国的应该是精英,而不是白人。

奥巴马能当上总统不是因为他是黑人,而是因为他是精英;哈里斯能当总统候选人,不是因为她是女人或黑人,而是因为她是精英。他们认为政府不是恶的,是好的,是必要的,是要跟社会一起成长的,所谓的“小政府大社会”是谬论。为什么?

政府有两个基本功能是不可或缺的,第一个是保障每个公民在制度上的平等。





第二个是保证分配公平正义,一个社会如果分配出问题,那基本的公平正义就没有了。人类社会最根本的矛盾就是无限的需求和有限的资源。所以不管是民主还是非民主,权管钱还是钱管权,政府最根本的功能就是保证分配的基本合理,否则就一定会闹革命。

因此,对这部分美国人而言,最重要的政治仪式不是“God Bless America”,而是那句名言——“In God——and Democracy——We Trust”,意思是如果我们只信上帝,但你的上帝是耶稣,我的上帝是如来,相互之间没有任何信任,所以要“Rule of Law”,而这就是指“Democracy”,民主。

那么,这两股人在实际行动中也是不一样的。疫情结束后,美国大概爆发了六七十场全国性游行示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支持特朗普的游行示威,组织能力和行动能力都特别强,很有规矩,他们往往都住在郊区,喊的口号是“Law and Order”;他们一游行警察都可以下班了,因为保证秩序给你维持得好好的。

但如果是奥巴马或拜登的支持者出来游行,往往会打砸抢、零元购,抢完了作鸟兽状散,各自回家,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美国人。

为什么现在美国人很担心,就在于特朗普的支持者行动能力特别强。他们认为我的祖爷爷打了独立战争,我爷爷打了南北战争,我父亲打了二战,我打了越战,我们是真的为美国打仗的,是奋不顾身流血牺牲的。

他们跟自己祖爷爷的区别,就是当年祖爷爷是骑着马扛着枪去打独立战争的,叫“militia”(民兵团),他们现在是开着皮卡扛着枪。在美国注册的“militia”有300多个,大部分是在中西部地区;要知道在官方注册成立一个民兵团,至少要1万名成员,300多个,大家可以算算那得是多少人?

今年很热门的电影《美国内战》,里面有一个场景是,只要你是从马萨诸塞、兰卡斯特过来的,不管你是谁,一枪打死,因为我们是南方人。

所以大家对这场选举最担心的不仅仅是之前的国会山暴乱会不会重演,而是会不会爆发全国性暴乱,尤其在摇摆州及其周边的几个州。

电影《美国内战》剧照豆瓣

金灿荣:美国的欧亚集团每年会搞一个叫界十大风险预测,去年有一个预测就是2024美国内战。

今年美国大选中的矛盾特别尖锐,后续会很麻烦,可能真的会有大冲突的风险。所以结论就是无论谁当选,日子都不好过,势不两立。

冬晓:如果特朗普正常选上了,是不是可能风波会小一点?如果哈里斯当选,但赢的票数不多,那么这个问题是不是会被进一步放大?

黄靖:目前哈里斯赢面很小,如果只拿到二百七十多张选举人票的话,就很有可能爆发全国性动乱;但假如特朗普当选,也有巨大危险。因为事实上不管谁当选,对面阵营的人都绝对不能接受。特朗普的侄子认为哈里斯根本不配当总统,她连美国人都不配做。哈里斯这边认为特朗普就是个人渣,他当总统我们就全完了,所以双方都不能接受对方胜选的结果。

如果特朗普的支持者不支持选举结果,很可能就是打起来,但如果哈里斯的支持者不承认这个结果,由于他们行动能力比较弱,可能就是全国性的骚乱。但最怕的就是所谓的“肯尼迪现象”,所以从11月6日到1月20日,这段时间是非常危险的。

大家知道肯尼迪当年当选为美国最年轻的总统,大家都非常振奋。肯尼迪身上有几个特点,一他是爱尔兰人,二他是天主教徒,三为了有所作为,他雇了一批新的联邦调查人员,彻底铲除美国黑手党,因为他对黑手党深恶痛绝。上世纪六十年代,黑手党是美国社会的连结纽带和粘合剂,就像《教父》电影里面描述的那样。所以肯尼迪把黑手党全部打掉,肯定很得罪人。

结果,在美国这么一个情报监控严密的国家,居然会让一名枪手一枪射击美国总统,这个枪手也很快死掉了。肯尼迪的弟弟罗伯特·肯尼迪不服气,出来竞选又被做掉,然后他的三弟就彻底服气了。然而,美国这么一个科技如此发达的国家,这么多年都破不了这个案子,怎么可能?

所以,这次特朗普说我一旦当选,就要公布肯尼迪档案。你以为他真的是要公布,他其实是在发出警告,就是你们不要让肯尼迪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我已经掌握了肯尼迪档案,他其实是在要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特朗普还是蛮勇敢的,他也知道自己这次参选是以命相搏,才会说出这样一句美国总统从来不敢说的话。至于真的当选以后会不会公布,恐怕未必,毕竟背后有太多和建制派的纠葛。

真正了解美国的人,不管共和党人也好还是民主党人也罢,都在为此次选举忧心忡忡。我认识很多人,本来一直对美国感到骄傲,现在突然有个潮流,跑到意大利、葡萄牙、加拿大去买房了,可能是未雨绸缪。美国这个国家的制度还是足够强大的,能够渡过这个难关,但这次确确实实有巨大危机。

黄靖教授参加观学院直播厅——美国大选前夜透视活动

金灿荣:其实刚才我们已经有了结论,谁当选都是放在火上烤,但从吃瓜群众的角度来说,我觉得特朗普上去好一点。除了肯尼迪档案,他还准备公布“萝莉岛”,作为中国的吃瓜群众太高兴了。

我们当然不希望真的全面内战,但我们判断的事实就是它的内部矛盾太尖锐了,所以无论谁当选日子都不好过,美国总统不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工作。

冬晓:既然提到了特朗普如果能顺利当选的问题,那两位老师不妨再谈一谈,如果按照这个路径发展下去,特朗普在组建自己的政府班子方面,会不会有些变化?

因为上一次他组建自己的政府班子时,就是来来回回换人,一言不合就辞退。这次如果能顺利当选,在某些比较敏感的位置上,他会启用什么样的人?反之,如果哈里斯当选,她会不会继承拜登的政治遗产和人事任命风格?

金灿荣:我认为,特朗普这次当选后,跟上次比可能不会那么冒进。他现在讲话比以前也要稳一点,还是有成长的。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刚才黄老师说的我是同意的,就是上一次建制派把很多人塞给他,他用的很不顺手。

所以这次像他以前的战略顾问班农这种性格的人,他大概是不会再用了,因为这个人太张扬,比特朗普还特朗普,这就不行。在建制派当中,他可能会挑一些跟自己政策取向更吻合的人,但具体人选现在也不是很清楚。

至于哈里斯,我想她肯定要跟拜登切割,现在经常看到的熟面孔像布林肯、沙利文,大概率得重新找工作。哈里斯肯定要用一些自己人,大概率是奥巴马这个派系的人。因为佩洛西现在明显是将矛盾公开化了,希拉里这一派也不太行,所以大概率是奥巴马派系占上风。

黄靖:我们刚才谈了很多关于特朗普当选的事情,实际上哈里斯也不是完全不会赢。

如果哈里斯赢的话,她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经济。我们知道美国一旦开始降息,历史上都会出现一个比较困难的阶段,甚至是一个大衰退,这次恐怕也是一样。

大家都说美国经济在发展,从特朗普到拜登,联邦政府的财政预算赤字最高到达27%,所以过去几年以每年3%的平均水平发展,大概创造了所谓12.7万亿的财富,但其中9.7万亿都是靠财政赤字吹出来的。这个泡沫实在太大,所以实现经济软着陆是她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

第二就是两场战争,巴以战争和俄乌战争。巴以战争必须要停下来,战争多打一天,美国软实力就流血一天。俄乌战争也是这样,很难想象美国会再给乌克兰一个1.65万亿的援助法案。美国国会,尤其是共和党掌握的国会,就更不会了。

此外,她想继续拜登的重振联盟政策,通过重振联盟来打压中国。这就使得哈里斯肯定不会再用拜登的人,因为拜登政府在外交方面任用了一批书生,是个弱势政府。

拜登这次执政的最大问题之一就是设计得很完美,但实际执政能力很弱。从阿富汗撤军就看得出来,什么七国集团、三国集团搞了很多,但真正落到实处的几乎没有。

拜登政府最大的短板是经济,他跟所有盟国几乎都没有一个经济协议,你看日本跟欧洲有协议,还有实质牵头的CPTPP,但七国集团搞了那么多年,没有搞出一个比如跨大西洋的经济协议,连提都不敢提;好不容易搞了个印太经济框架,却是个空壳子,因为最重要的一条“市场准入”,在印太经济框架里完全没有。

所以,搞来搞去就是行政命令,拜登根本不敢拿到国会去。哈里斯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要加强和盟友的经济关系,而不仅仅是安全关系。

哈里斯一定会用很多学院派的人,诸如有名的大学教授,或者诺贝尔奖获得者、肯尼迪学院的这些人。我同意灿荣的意见,像布林肯这些拜登或希拉里的人,哈里斯肯定不会用。

但对于特朗普来说,他最不满意的就是第一次执政团队不是他负责组建的。那么现在他要建自己团队,有两个标准:第一,必须绝对忠诚于他,不敢跟他唱反调,因为他很难容忍跟自己唱反调的人;第二,要跟他理念相投——这样算来算去没几个人能入他的法眼。

以摇尾巴来算的话,就是奥布莱恩(Robert C.O’Brien)和科尔比(Elbridge Colby),一个做国安顾问,一个做国务卿。

跟他理念完全相同的,除了莱特希泽,还有一个可能是卢比奥(Marco Lubio)或者北卡州长罗伊·库珀(Roy Cooper)等等。

可见,特朗普的选择余地并不大,而建制派对他选的人也绝对不放心,因为这些人要么特别固执,要么没什么经验,很可能搞砸。

此外,他希望让万斯继承衣钵,让共和党“特朗普化”,为什么?因为特朗普知道自己有五项重罪在身:第一是国会山暴乱,这是涉嫌叛国罪;第二,把秘密文件移到自己家里;第三,偷税漏税等社会欺诈罪;第四,干预佐治亚州大选罪;第五就是封口费罪。每一项都面临起诉,要想彻底把这些重罪抛掉,就一定要控制国会,控制国会里面的共和党人。

而现在共和党里对他威胁最大的就是一些大家族,像布什家族、切尼家族就是建制派。所以万斯是有重大历史使命在身的,他在这个团队建设中肯定会起到重大作用。

也有可能一些年轻的保守派人士会进入特朗普的团队,那时候危险就更大了,因为这帮人相信中美必有一战,或者说他们骨子里都是“杰克逊主义者”。

杰克逊主义认为美国就在一个大的岛上,我们是一个新世界;作为唯一一个面临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国家,只要我们不去打别人,别人想打我们是很难的,所以我们把自己的事情搞好以后,随时可以出拳打人。这种绝对的保守主义、绝对的单边主义、绝对的侵略主义,实际上加大了美国的危害性,而这危害的不仅是世界,还包括美国本身在内。

(上篇完,下篇更精彩,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