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刘燕婷】

6月17日,内塔尼亚胡直接宣布解散战时内阁。

其实裂痕早已显露。6月9日,以色列战时内阁部长甘茨(Benny Gantz)就已经宣布辞职,理由是当前内阁未能就战后规划达成协议。5月18日,甘茨本人曾就加沙前景提出六点计划,包括带回人质、结束哈马斯统治、加沙非军事化、成立临时“美国-欧洲-阿拉伯-巴勒斯坦民政管理系统”、与沙特关系正常化、将极端正统犹太人(ultra-Orthodox Jews)纳入以色列军队,并称如果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不接受,自己将在三周内辞职、寻求提前大选。

6月9日,以色列战时内阁部长甘茨宣布辞职

从后续发展来看,内塔尼亚胡既不重视也不理会,甘茨于是陷入“不得不走”的政治困境,6月8日甘茨预计辞职这天,以色列舆论还因成功救回4名人质而欢欣鼓舞,导致甘茨只能延后24小时发布离职声明。而在内塔尼亚胡与极右小党结盟、掌握议会过半席次的背景下,甘茨离去不仅难撼内塔尼亚胡政权,还将削弱政府中批评极右翼的声音。

5月14日,在加沙地带中部努赛赖特难民营,人们查看以军轰炸后的建筑废墟。(图/巴勒斯坦通讯社)

以色列要打歼灭哈马斯的持久战

对于加沙战局,外界之所以形成战火将止的认知,主要来自美国为求自保的大力推动。只是平心而论,就算美国出于面子考量设法斡旋,由于犹太资本权倾朝野,白宫也实在不敢彻底转身,所以军火运输仍在继续;同理,即便美国公开呼吁各方停火,其实也更多是施压哈马斯,而非杀戮更甚的以色列。因此谈判发展至今,以色列始终有恃无恐,不愿在关键问题上点头让步。

例如5月31日,美国总统拜登(Joe Biden)就敦促哈马斯同意最新停火方案,方案共分三阶段:第一阶段包括为期六周的停火、以军从加沙的人口稠密区撤军、以色列释放一定数量的巴勒斯坦囚犯,换取哈马斯释放部分人质;第二阶段以军完全撤出加沙地带,哈马斯也将释放所有人质,美国、埃及、卡塔尔则会确保停火谈判持续进行;第三阶段聚焦加沙地带的重建,以及哈马斯归还人质遗体。

针对上述条件,内塔尼亚胡的高级顾问奥菲尔·法尔克(Ophir Falk)虽在6月1日称“以色列同意拜登的停火架构”,却也表示“只有以色列实现所有战争目标,才可能永久停火”,显然是对前述框架有些不置可否,但美国依旧自欺欺人,称“以色列并不反对拜登讲话”。

6月2日,以色列防长约阿夫·加兰特(Yoav Gallant)再次强调,以方将隔离加沙地带、清除哈马斯,即便停火也不可能同意哈马斯继续统治战后加沙;6月3日,内塔尼亚胡也表示,在以色列实现战争目标前,不会同意永久停火,拜登提出的框架只能“部分执行”,例如以色列可能同意启动提案第一阶段,但只有“就完全停火条款达成协议”后,才可能开始第二阶段停火、意即以军完全撤出加沙。

换言之,以色列始终想在加沙地带保留作战能力,只要谈判不按自己期望的方向进行,就迅速重启军事行动。这种立场极可能导致停火重复去年11月24日至12月1日的剧本,也就是永远在暂时休战的第一阶段打转,无法真正实现以军撤出加沙的终极停火。但即便如此,拜登依旧在6月3日表示,哈马斯是加沙停火的唯一障碍,以色列已准备好启动停火协议。

不过眼见多日过去战斗仍在继续,谈判又毫无进展,屡被打脸的美国只好派遣国务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6月10日出使以色列,会晤内塔尼亚胡与几位高级官员。可想而知,布林肯也在会后宣称:以色列和国际社会就推进停火达成了“强烈共识”,现在球在哈马斯手上。

而后续发展当然再度打脸华盛顿。

例如以色列虽于6月16日宣布在拉法以东的一条路线上进行每日11小时的“战术暂停”,供联合国近东巴勒斯坦难民救济和工程处(UNRWA)的卡车运送人道主义物资,但这种“休战氛围”在内塔尼亚胡公开表示“暂停不可接受”后,便已被以色列国防部公开澄清:尽管拉法市东部执行战术暂停,在拉法的战斗仍将继续。

结果6月16日,白宫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Jake Sullivan)又公开表示,哈马斯修改了提案部分内容,“我们认为一些修改并不意外,是可以管理的,但其中一些修改既不符合拜登总统的规定,也不符合联合国安理会的认可。”

情况发展至今,结构已相当清晰:拜登出于抢救选情、减缓舆论抨击的政治需要,正在竭力展现美国的“和平使者妆容”,想凭一份细节与时序模糊不清、也不知如何保证执行的方案,尽可能挽救自己的大国威望,却一不敢强势控场、二不敢切断对以军援,只能在不断碰壁后反复责怪哈马斯;而以军当然也仗着美国偏袒恃宠生骄,在枪林弹雨、血肉横飞中持续推进自己的军事目标,且内塔尼亚胡、加兰特、甚至中间派的甘茨都对此怀抱共识,那就是终结哈马斯在加沙的统治。

3月9日,拜登接受美国微软全国广播公司(MSNBC)采访时表示,美国永远不会切断对以色列的武器供应

或许在部分分析看来,愤而辞职的甘茨代表了某种“以色列良心”,展现了不与内塔尼亚胡政权同流合污的道德勇气;但在笔者看来,尽管甘茨不断批评前者“正把以色列拖入深渊”,其所设想的战后规划其实与内塔尼亚胡版本差异不大,同样强调彻底摧毁哈马斯发动反击的能力、彻底消除来自加沙的安全威胁,同时继续以色列与阿拉伯世界的和解进程,差别只在将来以色列控制加沙的形式与程度,以及未来以军的成员扩编。

而内塔尼亚胡、甘茨、加兰特等战时内阁要角都坚定支持歼灭哈马斯,这背后当然不只有个人立场,还有以色列的强大民意支撑。

以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5月30日公布的民调为例,即便有68%的以色列人对战争的长期化感到担忧,却只有19%的以色列人认为对加沙的军事行动“太超过”,认为程度“正好”的民众有39%、“还不够”的甚至有34%;而针对战后加沙归属,以色列的主流民意(40%)认为应由以色列政府管理,只有少数人(14%)认为应由加沙人决定,另有6%以色列人主张由巴勒斯坦权力机构管理。

简单来说,以色列选民或许讨厌内塔尼亚胡,却绝不乐见局势重回10月7日前,而是希望通过这次血战彻底翻页,让局势回到2007年哈马斯占领加沙以前,这当然也是以色列社会近年持续右转的氛围体现。

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资料图/新华社)

而从政治人物个人的民调起落来看,甘茨5月中旬起不断威胁要退出战时内阁,其实不仅没能倒逼内塔尼亚胡妥协,还让自己深陷“不团结”的舆论风暴。

根据5月29日以色列12频道(Channel 12)的最新民调,内塔尼亚胡(36%)的支持度破天荒超过甘茨(30%),是前者在2023年5月18日后的首度领先,当时内塔尼亚胡的支持率为38%、甘茨则为37%。

回顾去年12月、哈马斯闪击后2个月的民调数据,甘茨(45%)在12频道的支持度远胜内塔尼亚胡(27%),就算到了今年4月,甘茨(35%)依旧领先内塔尼亚胡(29%)。如今后者“败部复活”,12频道认为甘茨的“公开求去”发挥了作用,毕竟过去有不少民众是因甘茨的“顾全大局”、“为了国家不计前嫌”而给予肯定,结果眼下基础一夕崩塌,甘茨当然要面临领先无望的残酷现实。

此外如前所述,内亚尼亚胡因为成功整合极右与宗教小党,所以这次能以64席的过半多数(总席次120席)稳定执政,未来除非有小党退出导致联盟瓦解、提前大选,否则内塔尼亚胡都将稳定执政到2026年。

换言之,甘茨的退出根本无关紧要,且6人战时内阁原本就是不稳定的政治妥协,甘茨离去只能强化内塔尼亚胡解散战时内阁的正当性,而无损其统治根基;倒是内塔尼亚胡一旦在战争立场上“退缩软化”、触怒极右与宗教小党,导致后者威胁退出,才真的可能导致执政联盟垮台。

其实从更宏观的视角来看,甘茨主张推翻加沙的哈马斯政权、内塔尼亚胡必须取悦极右翼,除了个人立场外都是同一结构的展演:为了个人政治生存,选择迎合以色列右倾的政治与社会现实。

而此前有不少分析主张:美国可以强压以色列停火。平心而论这个思路逻辑可行,却很难一马平川简单实现,因为美国始终不敢真对以色列大刀阔斧,内塔尼亚胡则必须为自己的政权生存而战,所以在前者不痛不痒、后者伤筋动骨的背景下,任何不考虑道德、只看政治得失的人处在内塔尼亚胡的境地,都必然会“柿子挑软的吃”:继续军事行动,同时把扭扭捏捏、立场尴尬的美国绑上战车一起狂飙。

当然从战场现实来看,“歼灭哈马斯”明显遥不可及,但眼下也无迹象显示,以军准备从加沙撤退,且战时内阁解体,已经预示以色列政府将要回归10月7日闪击前的本来面貌:史上最右。在这种情况下,即便以色列可能同意拜登方案,进入第一阶段休战,也很难真正走入第二阶段,而是较可能在第一阶段与进攻间反复横跳,继续这场“歼灭哈马斯”的持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