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赫拉布·阿马里，翻译/观察者网 郭涵】

四年前，乔·拜登将自己标榜成唯一能击败特朗普的民主党人。这就是他被提名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理由，一位受到党内温和派非裔选民青睐的“斯克兰顿乔”（Scranton Joe）、“美国国铁乔”（Amtrak Joe）——最终胜出了。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令所有人惊掉了下巴：拜登入主白宫后的政治经济议程，尤其是在关键领域，却是对四年前引发民粹主义反抗的不满情绪的让步。

从对中国商品征收关税到推动制造业回流美国，从美国农村地区的再开发到激进的反垄断行动，拜登主义很大程度上也代表着一种民粹主义。过去几周，在陷入恐慌的民主党人持续施压之下，拜登终于宣布退出2024年的总统竞选，转而支持他的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如今，民主党人是否会沿着经济民族主义和保护主义路线走下去都是个未知数，更不用说要他们去反思为什么拜登主义的政策没有被广泛认可了。

绝大多数职业民主党人十分厌恶将特朗普主义与拜登主义类比，以至于他们不愿意承认两者的相似。对许多民主党人来说，特朗普仅仅代表着一个“金发恶棍”，是靠着克里姆林宫的阴谋与支持者那令人鄙夷的偏见才当选美国总统。但拜登政府内部的一个重要派系，也许是以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为代表，却足够精明到能超越这种狭隘的党争视角。

这些拜登主义信徒从民主党试图安抚的民粹主义诉求中找到了合理的部分。2023年4月，沙利文在布鲁金斯学会的演讲（可能也是拜登政府任内最重要的一份文本）中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他在演讲中批判了围绕新自由主义和自由贸易的教条主义，称这种教条主义“侵蚀了在二战后为美国国家发展注入活力的公共投资”，“将自由化本身视作目的”。

一种拜登式的、后新自由主义（post-neoliberalism）的执政理念以如下形式体现：捆绑在《通货膨胀削减法案》（这份法案悲剧性地起错了标题）中的大规模区域投资计划；通过《芯片与科学法案》将半导体生产转移回美国本土的里程碑式努力（笔者曾工作过的老牌新自由主义刊物《华尔街日报》承认该法案意义重大）；联邦贸易委员会一改持续数十年的疏忽，在主席莉娜·汗（Lina Khan）的领导下积极推进反垄断执法（就连J.D.万斯都形容她是“在我看来拜登政府中少数几个表现不错的官员之一”）；一个数十年来最支持工会的美国全国劳资关系委员会；以及对美联储旗下消费者金融保护局（CFPB）角色的进一步强调（尤其是在低级金融市场保护消费者）。这些拜登团队的重要功绩没有得到足够的认可。

早在今年6月底拜登与特朗普灾难性的大选辩论之前，拜登主义就已经摇摇欲坠。为什么？答案简单来说就是：移民与通胀。移民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是拜登咎由自取，而通胀则是结构性力量导致的，这种力量会继续困扰下一位美国总统——不管是特朗普、哈里斯，还是别的什么人物。

当地时间7月4日，美国总统拜登与副总统哈里斯在白宫阳台观看独立日烟花表演 视觉中国

在移民问题上，拜登主义者根本无法一视同仁地看待移民与商品的自由流动（他们试图将商品的自由流动置于政治力量的控制之下，而不是前者）。美国的南部边境面临严峻危机，数百万计的新移民（其中绝大多数是出于经济目的益民）以“难民”的身份被允许进入美国，这给美国国内底层民众的社会服务带来了巨大压力。新移民为“美国版饿了么”Doordash公司为代表的外卖经济提供了一支影子劳动力后备军，他们给美国城市带来的撕裂就连民主党人市长都感到抓狂。皮尤公司今年2月的民调显示，移民问题已经上升为美国选民最关心的议题。

通胀问题则更为复杂。正如左翼政治经济学家贾斯汀·瓦萨洛（Justin Vassallo）以令人信服的方式展现，拜登主义者和大多数人一样，过于草率地接受了美联储鹰派人士对问题的描述——美国经济已经过热，过多的货币供给在追逐过少的商品，而不是关注美国经济中的结构性危机，尤其是试图用越来越便宜的劳动力做同样的事情所导致的效率低下。

雪上加霜的是，拜登主义者未能成功说服工人阶级和中下层阶级，自己的主张将解决他们面临的苦难。如果拜登主义者这样做了，就会触怒自由派的非政府组织/工业复合体，这是作家约翰·朱迪斯（John Judis）与鲁伊·特谢拉（Ruy Teixeira）所描述的民主党中的“影子政党”：对这些人来说，美国的另外一半人口不配获得任何重视。这些人如饥似渴地阅读《白人农村的愤怒：对美国民主的威胁》之类的书籍。

不管是作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还是未来的美国总统，卡玛拉·哈里斯能否开创一条不一样的路线？她是否愿意这样做？还是说她会抛弃拜登主义中的民粹主义元素，回归到某种克林顿/奥巴马主义：对一个依旧在运转的新自由主义秩序带来技术官僚主义的调整，并结合激进的文化进步主义？

这很难说，很大程度上因为哈里斯是一个政策“谜语人”。事实上，民粹主义的反抗并未退潮，民调显示，绝大多数美国选民都被特朗普的民粹主义纲领所说动，而没有被民主党更复杂且低调的民粹主义纲领劝服。

（原文发布在英国“新政治家”网站，原标题：拜登主义的悲歌。 An elegy for Biden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