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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斯蒂芬·沃尔特,翻译/观察者网 郭涵】

当任何团体(比如一所大学、一家企业、智库甚至一对夫妇)迎来成立75周年纪念日时,你可以期待其支持者会用各种溢美之词称赞它的成就、美德以及不寻常的长寿。在华盛顿特区召开的北约峰会也不例外:届时会有许多领导人发表演讲,庆祝这个联盟过往的成就,称赞北约扮演了跨大西洋关系中的基石。

然而,在这场盛会上,人们无法忽视乌云投下的不祥阴影。唐纳德·特朗普有可能在2025年再度当选美国总统,极右翼的国民联盟现已成为法国声势最浩大的政治运动,匈牙利的维克托·欧尔班依然是欧盟内的“破坏性力量”,欧洲人和美国人也就许多问题存在分歧,包括以色列与哈马斯的战争、中国、数字技术监管,以及日益陷入困境的乌克兰最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一些观察人士可能会说,这没什么新鲜的。北约历史上多次经历严重危机,关于它即将消亡的预测(包括笔者本人做出的)也总被证明是言之过早。1956年的苏伊士运河危机在北约内部制造了严重的分裂,越南战争也是如此。冷战期间,关于军事理论(尤其是核武器的用途)的争议始终困扰着北约成员国(还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初美国向西德部署“潘兴-2”洲际导弹引发的危机吗?),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也暴露了北约内部明显的不和。

2003年,德国与法国公开反对小布什政府入侵伊拉克的决定。从艾森豪威尔到特朗普,每一任美国总统都曾抱怨过——有时甚至以幽怨的方式——欧洲搭便车地寻求美国保护的倾向。也许北约今天面对的麻烦跟过去没什么不同,每一个人都应该开始准备2029年的另一场盛大生日庆典。

当地时间7月9日,美国总统拜登向北约秘书长延斯·斯托尔滕贝格授予总统自由勋章视觉中国

这样的观点不应该被轻易否定。机构一旦建立起来就能存活很长时间,哪怕成立时的环境在很久以前已经消失。这就是为什么英国与法国依然是联合国安理会的常任理事国。从布鲁塞尔庞大且完善的官僚机构,到由前任官员、亲大西洋主义的学者和资金雄厚的智库所组成的一个支持者圈子处处为北约辩护,强化了北约的持久存在。考虑到来自大西洋两岸精英的广泛支持,可以肯定地说,这并不会是最后一届北约峰会。

然而,今天的形势明显不同于过去北约面临内部争议的时刻。能够威胁到北约未来的力量远远不只是特朗普或勒庞等个别领导人的倾向。事实上,他们就北约问题的主张(以及对这些主张的日益接受)既是一个独立的变量,也是更广泛力量所体现的征兆。

最明显的压力来自世界权力分配的变化。1949年北约成立时,其欧洲成员国正从二战中复苏。苏联似乎对欧洲构成了一种不依靠美国便无力应对的威胁。欧洲也是当时的世界工业中心之一,是一个尤其具有战略价值的必争之地。各国结成联盟主要是为了应对共同威胁,因此,美国承诺保护欧洲并在欧洲部署相当规模的军事存在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但那个时代早已一去不复返了。苏联与华沙条约组织已经成为历史,俄罗斯不再有实力征服与掌控欧洲大陆。虽然俄罗斯正在乌克兰发动特别军事行动,有一天可能威胁到波罗的海国家,但认为俄罗斯军队将会“闪击波兰”、直抵英吉利海峡的想法实在可笑。就算俄罗斯领导人可能怀有这样的想法,但一支面对弱小乌克兰尚且疲于奔命的军队,并没有能力迅速夺占大范围的土地。

与此同时,中国已经崛起成为美国的竞争对手(也成为了俄罗斯更加依赖的伙伴),在科技领域令人生畏的挑战者以及全世界最大的贸易国。如今,亚洲在世界经济体量中的占比(54%)远高于欧洲(17%),对全球经济增长的贡献也更大。因此,就算出于纯粹的结构性理由,美国也理所当然地需要更多关注亚洲,并减少对欧洲的关注。

这并不是说欧洲对美国一点也不重要,而是它在美国战略利益中的排位已经不再显要。最近,关于北约想要在印度洋-太平洋地区发挥更大作用的讨论不绝于耳,一些亚洲国家的观察员也会出席本届北约峰会。可就算他们有心,北约的欧洲盟国也没什么办法能影响亚洲的势力平衡。

苏联解体后,北约存在的意义就开始遭到质疑,随着时间推移,北约成员国为这个组织提供了新的存在理由与使命,这值得称赞。但问题是,那些朝新目标的努力大多效果不佳。北约的扩容增加了新的安全需求,但北约并没有提供满足这些目标的能力。只有当俄罗斯保持软弱与顺从时,北约的扩容才是零成本的。

当地时间7月9日,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在华盛顿出席北约峰会期间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会面 视觉中国

在乌克兰战火纷飞、乌俄关系深度冻结的今天,关于北约无限制东扩将带来一个“完整、自由与和平”的欧洲的预言显得非常空洞。北约可以宣称在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中取得了部分成功,但那场战争并不能证明欧盟内部的团结,今天的巴尔干地区政治也只能说是勉强维持在微妙状态。

“9·11”恐袭爆发后,北约成员国团结在美国身后,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援引第五条款,但联军接下来在阿富汗开展的所谓“国家建设”却以失败告终,付出了惨重的代价。2011年,英国、法国与美国对利比亚的联合干预并非北约的行动,但却是另一个跨大西洋安全合作的显著案例,结果是又制造了一个失败国家。

显然,乌克兰是在北约的帮助下才抵御住俄军的第一波攻势,并守住了大部分的领土,但这场战争不太可能迎来一个值得北约欢庆的大胜结局。鉴于以上的情况,人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在欧洲安全环境不断恶化的背景下,对北约价值的质疑仍然在增加。

最后,北约面临的困境正是因为它已经存在了如此之久,而人们曾经熟悉的那套陈旧话语,比如共同价值观、跨大西洋之间的团结,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能够引发强烈反响,尤其是面对年轻人时。祖籍欧洲的美国人占总人口的比例不断下降,这进一步削弱了美国人与欧洲“故国”之间的情感联结;对于在全球反恐战争与2008年金融危机下成长起来的一代年轻美国公民来说,他们的政治意识更多体现在对气候变化而非权力政治的关注上,第二次世界大战、柏林空运和柏林墙倒塌等历史在他们眼中仿佛陈年旧事。

一点也不意外的是,相比父辈,美国年轻人更不愿意相信“美国例外论”的说辞,更不愿意支持美国扮演积极的国际主义角色。对于一个不管池塘对岸出现什么麻烦,都要高度依赖美国扮演救火队员的安全伙伴关系来说,这可不是好兆头。

重复一遍:就算特朗普再度当选总统、更多的北约怀疑论者在欧洲掌权,笔者都对“北约即将崩溃”持保留态度。但是,相当强大的结构性力量正在逐渐将欧洲与美国拉开,不管11月的美国大选、乌克兰战况或者欧洲发生了什么,这些趋势都会延续下去。所以,请各位尽情享受北约的75周年纪念活动吧,但不要对你可能听到的“跨大西洋团结”之类的豪言壮语过于当真。欧洲和美国正在渐行渐远,唯一关键的问题是这种疏远的速度与程度。

(原文发布于美国“外交政策”网站,原标题:“这一次,北约真的遇上麻烦了。” This Time, Nato Is in Trouble for Re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