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王世纯】

本周最有意思的新闻，无疑是乌克兰方面宣称“东方大国”的先进反坦克现身哈尔科夫。7月29日，乌克兰方面的电报群组通报说，俄罗斯从朝鲜获得了一种轮式反坦克导弹发射系统，并将这种系统部署在了哈尔科夫地区，而乌军无人机拍摄到了这一系统。根据乌克兰方面的拍摄，这是一种轮式底盘的非视距（NLOS）反坦克导弹系统，类似于以色列“长钉”反坦克导弹和解放军“红箭-10”反坦克导弹，该系统曾经多次出现在朝鲜阅兵式上。

乌克兰方面称，画面中的低速弹药或许是朝鲜“火鸟”系统反坦克导弹社交媒体

总之，朝鲜先进的“超视距反坦克导弹”现身乌克兰战场，确实算是一个不小的新闻。身处于战争之中的人神经总是紧绷的，对于敌军新武器的警惕属于人之常情。在这方面，乌克兰群组也没少“草木皆兵”过——笔者印象里乌克兰人在2022年9月份的时候甚至宣称俄军拿到了来自中国的察打一体无人机。

但乌克兰群组此番推演倒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朝鲜的这种轮式反坦克导弹系统实在太特殊了：该系统搭载在一种西方称之为M-2010装甲车的6x6底盘轮式装甲运兵车上，在车体中部安装有一个包含八个导弹箱的发射装置，没有光电探测系统，但有双向数据收发天线。而俄军恰恰又是一个缺乏6x6装甲车的国家。从BTR-60开始，俄军的轮式装甲车就基本采用了8×8底盘，之后BTR-70，BTR-80，BTR-90或者改进型BTR-82A都是如此、

笔者印象中，能和乌克兰人发布的照片勉强对应的俄式武器只有采用MZKT-6922的轮式“道尔”——道尔-M2K防空系统。在俄军大量损失野战防空系统的今天，俄军启用这种外贸装备倒也实属正常。但是这种长达9.74米的MZKT-6922底盘确实也对应不上乌克兰人发布的图像中的各个要素。总的来说，如果非要说这个奇怪的导弹发射车不是来自“主体的馈赠”，似乎也没其他兵器了。

相比之下，6轮道尔又太大了

何况，乌克兰人发布这样的信息，肯定和前线反馈的新情况有关。乌克兰的群组还表示，这种导弹似乎摧毁了乌军的英制自行火炮。在俄方3月份发布的视频中，乌克兰从英国获得的AS-90榴弹炮被俄军用了一种类似“标枪”反坦克导弹的攻顶弹药击毁，这种弹药速度相对较低，而且在末端依然有动力——这一特征不同俄军以往的任何一种弹药，包括“柳叶刀”，多种火炮的半主动激光制导炮弹以及“产品-305”。而这辆AS-90榴弹炮在被摧毁之时距离前线约10公里，符合现代化NLOS导弹的典型作战距离。

笔者推测，乌军前线可能不止一次抱怨过被俄军某种新型的，类似于以色列的“长钉”反坦克导弹的“非视距（NLOS）导弹系统”攻击过。有意思的是，俄罗斯所有的“伙伴”都有类似“长钉”的、时髦的第四代反坦克导弹，唯独俄罗斯没有。因此乌克兰方面只要确认了这种导弹的存在，基本上可以判断俄罗斯人获得了一些舶来品。

而在朝鲜向俄罗斯提供大量武器的今天，朝鲜方面多向顿巴斯战场上投放一些精巧的精准弹药似乎也不是什么新闻。何况，这种“主体长钉”也已经是朝鲜亮相快10年的“老东西”了。

这里笔者先做一个简单的辟谣——尽管包括美国“战区”栏目在内的军迷网站均宣称这种导弹的型号是“火鸟-4”，但这显然不对——朝鲜国防科学院曾经展示过“火鸟-4”导弹，从外形看，“火鸟-4”导弹依然是苏联9M111型反坦克导弹的一种变体，但在瞄准具和击发机构上有了一定创新。此外，朝鲜还在“国防-2021”展会中展示过“火鸟-5”反坦克导弹——这是对“短号”系列反坦克导弹的某种仿制品。因此这种轮式反坦克导弹可能有其他编号，笔者姑且称之为“火鸟-X”。

朝鲜国防科学院展示的“火鸟-4”反坦克导弹 朝中社

在朝鲜这样一个武器展示相对“神秘”的国家，“火鸟-X”倒是保持了较高的公开度。这种光纤制导、成像识别的导弹最早出现在2016年6月，彼时朝鲜中央电视台首次公开了一种由朝鲜空军米-2直升机发射的某种新型反坦克导弹。这种导弹通过攻顶的方式击毁了一辆坦克，这让外界开始关注朝鲜拥有的新型反甲能力。对于外界尤其是西方的观察家们来讲，彼时他们认知中的“东方世界”有且只有中国人民解放军拥有类似的兵器——红箭10。红箭10此前在2014年的“和平使命-2014”中惊艳亮相。西方自此明白解放军的反甲能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但他们想破头也预料不到朝鲜会试图获得类似的能力。

“火鸟-X”导弹的车载版本最早出现在2018年。2018年2月的朝鲜建军70周年阅兵上，朝鲜展示一种基于“骏马”6x6装甲输送车底盘的轮式反坦克导弹载具。这种载具的基本布置类似于防空载具，将“骏马”车体中部乘员舱改造为机电仓，并将整体式导弹起竖发射装置设置在车体上部。彼时这种载具不同于东西方任何一种反坦克载具，因此人们很容易就将这款导弹与几年前出现的“神秘攻顶导弹”联系起来。由于“骏马”底盘的反坦克载具缺乏光电窗口和数据链天线，因此外界推测这种底盘搭载的导弹是一种光纤制导反坦克导弹，其射击完全依赖前观赋予射击诸元，但应该具备人在回路和攻顶打击手段，射程不应低于8公里。

朝鲜人喜欢在阅兵上展示各种各样没有大规模制造的武器，这些武器部分是技术验证车，部分是技术定型以后被认为不适合生产的原型车。但这款“骏马”底盘的导弹发射车并没有“昙花一现”，之后和朝鲜新型的自行155毫米火炮一起继续亮相每一次阅兵。在震惊世界的2020年10月10日朝鲜劳动党建党75周年阅兵中，这款导弹发射车再次亮相，并有了一定的新改进。当然，除了“骏马”底盘以外，朝鲜还令人意外地展示了一种基于“依维柯”底盘的同类导弹发射车。这种廉价民用底盘的下位替代品或许说明这种先进的导弹最终是要铺开的。

到2021年，朝鲜在“自卫-2021”国防成就展上展示了很多武器的细节，其中就有“火鸟-X”型导弹的外形。从朝鲜方面发布的纪录片和新闻视频上看，该型导弹采用光纤制导体制，尾部矢量火箭发动机，折叠十字状弹翼，头部则带有石英玻璃双模光电制导窗口，全弹外形类似于以色列的“长钉”反坦克导弹以及我军的“红箭-10”反坦克导弹。根据朝鲜方面发布的视频，这种导弹从发射筒内点火发射后，四片大型弹翼在弹体中部展开，随后进行一个抛物线飞行。

根据朝鲜方面的介绍，这种导弹具备人在回路的攻顶能力，操作员可以手动操纵导弹绕过障碍物，攻击坦克和工事脆弱的顶部。而从该型导弹与人的大小对比来看，可以推断这款导弹的弹径在152毫米以上，指标上看齐红箭-10的破深以及装药水平，具备摧毁现役全部已知坦克的能力。西方认为该型导弹的射程在10-15公里之间。

在这次展会中，朝鲜方面似乎是想展示自己在这种图像制导导弹上的成熟度，因此还展示了一种类似于CM502和长钉NLOS的机载导弹，以及一种弹径更大的舰载小型制导弹药。看起来，朝鲜人的图像制导导弹的水平不仅仅局限于光纤制导手段，还使用了时髦的、类似于长钉NLOS导弹的双向数据链。

在2023年7月27日的朝鲜胜利节70周年阅兵中，朝鲜展示的“骏马”底盘的“火鸟-X”导弹又有了新的变化。和过去一样，朝鲜在本次阅兵中使用的发射车本身并没有安装光电转塔，但在其6X6底盘的一侧安装有两个柱状的新增加了双向数据链收发天线。这意味着该型导弹和“长钉-NLOS”一样，是利用双向数据链对发射出去的导弹实施导引并实现人在回路。

这可能反映出朝鲜人对于该系统的某种定位：该系统依然是某种炮兵武器，需要使用前观或者无人机首先标定目标位置，告知发射车组一个初始射向诸元，导弹向前观提供的方向发射之后，末段靠成像识别自动攻击目标，或者由操作员人在回路手动操纵实施命中。可以说，该型导弹的设计思路首先是一种炮兵武器。

总之，这款导弹成为东北亚“四代反坦克导弹”里的一个新成员，也只差一个实战的认可。而同在胜利节阅兵式上，面对朝鲜滚滚钢铁精导洪流表情复杂的俄罗斯前防长绍伊古，为这款导弹带来了一个实战的机会。

人绍伊古也有话说……

在朝鲜已向俄罗斯提供大量各型弹药和短程导弹的今天，再向顿巴斯战区提供一种小型导弹似乎也不是什么更加激化局势的选择。显然，少量“火鸟-X”也不会像柳叶刀巡飞弹、海马斯火箭炮一样以一己之力改变战局。但对于朝鲜而言，这次难得的实战机会确是一个缓解自身持续三十多年“甲弹焦虑”的大好机会。

毕竟，朝鲜人的强行军起始于冷战结束，而冷战结束后建立起美国霸权的一战就是海湾战争。深谙陆军合成作战之道的朝鲜对于那场战争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是，萨达姆的失败首先是陆战兵器技术和战术上的失败——美国人的空军并没有彻底摧毁萨达姆的装甲部队，但接战双方装甲和反甲兵器武器上差距导致萨达姆的装甲师如同黄油一般被美军劈入歼灭。

因此在经济情况整体有限的情况下，朝鲜依然投入大量资源去研发反坦克导弹，试图通过“边研发，边出口”地维系反坦克兵器的研发能力。从90年代开始，朝鲜是反坦克导弹出口大国，通过正常手段或者非正常手段向亚非拉大量国家和地区出口过多型反坦克导弹。这多少体现了朝鲜人的“甲弹对抗焦虑”。

这种焦虑之下，朝鲜人确实作出了一些不太合理的兵器，比如这个超大无后坐力炮

在此情况下，朝鲜的反坦克导弹甚至在国际上声名鹊起，让各路入流或者不入流的人马也获得了冠以“火鸟”之名的各种二代反坦克导弹。而在上世纪90年代，类似于9M111的二代反坦克导弹依然是稀缺物资。朝鲜人很快就将这些出口收入反过来投入到自身反坦克导弹部队的采购和研发当中。

这种对于反坦克导弹的热衷也引发了南面同胞们的警惕。从90年代开始，大韩民国陆军认为自己的所有平台均在技术水平上优于朝鲜，唯独要警惕朝鲜人普及的反坦克小组。时至今日，每年的韩军演习中，韩军装甲部队优先考虑的敌人，就是素质强大的朝鲜反坦克导弹小组。  

哈马斯武装力量获得的朝鲜“火鸟-2”型反坦克导弹，该型导弹已经在加沙地区摧毁过以军梅卡瓦系统坦克社交媒体

尽管如此，进入90年代以后，韩国人在韩产坦克上的突飞猛进总是让朝鲜人“如鲠在喉”，这或许来源于朝鲜特有的坦克文化——625战争的辉煌来自于朝鲜的坦克部队光荣地南下汉城，而之后美军坦克横冲直撞进入平壤，利用装甲优势摧毁了朝鲜最后的装甲力量，这让朝鲜时刻提防半岛坦克质量不平等导致的战略劣势。

总之，当各种情报显示大韩民国要研发一种足以媲美西方最优秀坦克的新型坦克的时候，这种焦虑会自然而然地到达一种巅峰。就笔者了解，朝鲜人不止一次考察过血盟之国的装甲以及反甲武器。尽管血盟之国的装甲兵器在质量上不逊色于南面的坦克，与此同时血盟拥有能够解决当代一切装甲兵器的万能解决方案。但核武优先的策略注定朝鲜无法从容更新自己的常规武器，走自主之路就成了一个必然的选择。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不管怎么样，背靠大树的朝鲜人终究还是研发出了一款靠谱的战术导弹——相比于品控不稳定的火炮炮弹以及出了半岛就不灵光的弹道导弹，朝鲜人的火鸟可能表现得还算好点。对于朝鲜而言，当AS-90自行火炮的车载弹药被俄军前所未有的巨大破甲战斗部穿透引燃的时候，其持续三十多年“甲弹焦虑”也会在这一刻得到彻底缓解。而且，俄罗斯向朝鲜展示了无人机时代炮兵武器的威能，朝鲜也可以在激烈的顿巴斯战场中意识到什么样的系统才是自己庞大炮兵部队的效能倍增器。

欢迎来到加蓬共和国

但对于俄罗斯来讲，从曾经的小弟那里进口一种本国从未研究过的高科技兵器，确实会让绍伊古之流神情复杂。毕竟在特别军事行动之前，这种时髦的攻顶弹药是“不符合斯拉夫军事学说的”——菊花也好，风暴也罢，还是什么BMPT终结者，他们都是“合理的导弹载具”，因为一个“合理的导弹载具”应当符合机械化作战条例，它应该能够在主要防御地带、第二防御地带、纵深防御地带打击敌军突入纵深的装甲突击群，配合二线部队反冲击。这种情况下，超声速的直瞄导弹符合条件，慢速攻顶的导弹不符合条件——那是一种炮兵导弹。至于炮兵导弹，俄军有“红土地”，斯拉夫人认为它的效能优于速度更慢的“长钉”类导弹。

但是无论战前这些理论上的机械化合同作战理论有多么好看，实战中俄军机械化旅反装甲连的导弹并没有机会在预设良好的阵地里头等待傻乎乎的北约兵器冲击，而是往往只能在高地里充当一个射程很远的“堡垒破坏者”，并没有像伟大卫国战争的反坦克炮兵一样发挥出神器的功效。

而当你认真询问俄军缴获了“长钉”类导弹怎么看以后，前线的俄军也只能悻悻地告诉你：这种武器我们恐怕无法担负。但幸运的是，俄军总是会学习的，无论是“柳叶刀”也好，还是FPV也罢，俄军正在用2022年2月24日之前没有大规模列装的导弹兵器维系战场——而朝鲜导弹，就和这场战争中的其他兵器一样，只不过是俄军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的谦逊罢了。

当然，说到战争变化，笔者在本文末尾还是想吐槽几句的。无论2024年8月的战争形态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变化，一些人还将俄国人的作战方式停留在2022年2月24日，似乎俄军永远是一支由有点现代化的主战坦克和过时步兵战车组成的，缺乏无人机、精导武器和现代化指挥系统，只会横冲直撞的落后机械化陆军。他们似乎从来意识不到当年被嘲笑的俄罗斯空天军现在每12分钟就会向乌克兰阵地丢下一发制导航弹，同时俄军每个月还会向乌克兰阵地丢上800天前想都不敢想的各种廉价精导。柳叶刀花了8个月积累到1000部，积累到2000部只用了3个月。俄军正在适应这场战争，而这场战争之外的参与国抓紧机会学习战争。

总的来说，朝鲜人向俄罗斯提供这种“火鸟X”武器并不奇怪，战前俄罗斯因为傲慢或者寻找借口导致的武器缺位，最终都是要在战争期间花费鲜血和资源去弥补。而对于“正道世界”来讲，这种翱翔在顿巴斯地区的火鸟也是来自半岛北部的一次小小的抗议：当“正道世界”连用以换取宝贵的化肥与粮食的鸵鸟蛋都不让人出口的时候，那主体人能做的，就是出口这些来自东方的钉子，在你摇摇欲坠的旧世界地基里头砸出一个又一个坑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