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王世纯】

12月4日凌晨时分，韩国刚刚经历了一场仅持续6小时的戒严。对于这场“短命”戒严，韩国不少声音评论说，尹锡悦此举是一场“闹剧”，犹如一场“政治自杀”。

但对于经历过这次“闹剧”的韩国民众而言，12月3日深夜和12月4日凌晨可并不让人轻松。在尹锡悦宣布戒严以后，社交媒体上，韩军军车上街的消息引发民众紧张，而当韩国电视台画面里，韩国最精锐特种部队——707部队乘坐直升机抵达国会时，气氛一度肃杀到了极点。

显然，尹锡悦的这次短暂的“戒严”，是“大韩民国陆军”最精锐的特种部队“707特种任务大队”的出现，才将其推上了高潮。而这支部队，也在稀里糊涂中，在国会大厦进行了一场意义不明的“军事行动”。

有那么一瞬间，在国会大厦门口迷茫的707部队仿佛成为了韩国那个时刻的缩影——尽管他们装备华丽帅气，但他们并不明白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社交媒体

全韩精锐

707特种部队的全称为第707特种任务大队（제707특수임무단，以下简称707部队），刚成立时名称为第707特种任务营，隶属于韩国陆军特种作战司令部（ROKASOCOM），是韩国的主要反恐和快速反应部队。尽管该部队的绰号是“白虎”，但与当年抗美援朝时期被我军歼灭的“白虎团”（首都师第一团）无任何联系。该部队前身没有参加过朝鲜战争，是一支70年代才成立的“全新”部队。

这支精英队伍是在1972年慕尼黑奥运会灾难后组建的。那时的韩国总统朴正熙在1968年刚刚经历过朝鲜针对韩国青瓦台的特种破袭任务，意识到需要培养一支经过特殊训练的部队，来应对所面临的诸多威胁。而在第五共和国成立以后，韩国总统全斗焕也希望有一支私人班底或者近卫部队。

1982年，韩国政府责成第707特种任务营对即将到来的1988年汉城夏季奥运会期间发生的任何潜在恐怖事件提供反恐保护。该部队随后开始就城市反恐进行培训，并在规模上进行了扩编，达到了营级规模。第707特种任务营在1986年亚运会和1988年奥运会期间为贵宾和关键设施提供反恐怖袭击的安全保障。随后该部队作为韩军反恐的“主力”延续至今。

韩军特战体系师承美系，因此根据任务不同，分为诸多级别。而707特种任务营则是韩军各个特种部队中战备水平最高的一支，其职责是成为韩国全陆军对紧急情况的快速反应部队，和平时期执行城市反恐任务，战时他们执行秘密特种作战任务。

作为韩军的“精锐快速反应部队”，707特种部队有着特殊的待遇。例如，和以使用国产武器为荣的韩军一般部队不同，该部队大量外购西方特种单兵设备，比如PSG狙击步枪、SCAR-L突击步枪，以及被戏称为“四目”夜视仪的GPNVG-18“地面全景夜视系统”等高端武器。

这是一支充满了汤姆·克兰西式“战术风”的部队韩国国防部

总之，头戴黑色贝雷帽，身着黑色作战服，使用Fast头盔和“四目”夜视仪就成了这支部队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而这支部队最有名的文化符号是以它为背景的韩剧《太阳的后裔》。

然而，这样一支代表着韩国特战形象的精锐部队，却参与到了“12·3戒严”当中，成为了这场闹剧中的“军事元素”的重要组成部分。

目标国会大楼

故事还要从韩国时间12月3日22点31分说起，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冬日夜里，民调创下新低的韩国总统尹锡悦突然进行电视直播讲话，宣布实施“紧急戒严”。尹锡悦列举了多项理由，称在野党裹挟国会，搅乱国家，称将肃清韩国国内“亲北反国家势力”。这是韩国时隔44年以后再次宣布戒严令，而上一次宣布这一戒严令的，是韩国前中央情报部部长，陆军保安司令官全斗焕。

戒严令下达不久以后，22点36分，“戒严”司令部成立，韩国陆军参谋总长朴安洙大将被任命为“戒严”司令官。随后到22点51分，韩国国防部又宣布让营以上干部待命。在此期间，“戒严”司令部下达第1号“戒严”命令：

1、禁止国会、地方议会和政党活动；

2、禁止政治结社、游行、示威；

3、对所有媒体和出版物进行管制，禁止虚假信息传播；

4、所有医疗机构注册医师在48小时内上岗；

5、违反戒严令者可不经手续，直接逮捕。

这种充满了“全斗焕时代”色彩的“戒严令”一出，韩国人立刻认识到“大事不妙”。作为一个经历过“戒严”和“解严”的国家，韩国人是非常理解这5条“戒严令”的严重程度的。何况，从9月起，韩国共同民主党和国民力量党就《首尔之春》争吵不休，帮着韩国人恶补了一轮“第五共和国”的兴亡历史。

而加深了韩国人这种“历史既视感”的，是韩国军事力量出现在首都。到22点45分的时候，网友在社交媒体上宣称拍摄到战车出现在首尔街头，随着这一消息的传播，韩国国内充满了肃杀的情绪，不断有各种真假难辨的消息宣称韩军的机械化部队和伞兵部队（俗称“空输”）已经进入首尔。

23点30分，韩军特战司令部的直升机抵达国会大厦前的草坪，707部队的士兵迅速下机执行任务社交媒体

而到了23点30分的时候，一切传言得到了证实。当韩国陆军的“秘密武器”UH-60P特种作战直升机以一种低噪音的姿态翱翔在首尔上空的时候，事情已经回到了韩国人最熟悉的历史轨迹上。随后，手持FN-SCAR突击步枪，头戴“四目”夜视仪的707特种任务营官兵，抵达国会大厦。

曾任韩国国家情报院第一副院长的议员朴善元4日中午透露了这次部署的一些细节，参与戒严的707特种部队等部队自12月2日——即尹锡悦戒严实施前一天——起就已接到来自国防部长申源湜的出动待命的命令。

根据朴善元的说法，707特种部队收到的短信有：

1.该部队正面临来自“朝鲜的威胁”，可能需要乘坐直升机执行实际任务表示情况严重。本周或下周可能发生实际出动的情况，必须做好随时出动的准备，确保可以使用弹药，并进行必要的维修。

2.必须通过中队级SOP（标准作战程序）讨论并确定。

3.国防部长金龙显提到，如果本周或下周发生状况，将不考虑其他旅的情况，直接调动707。

朴善元表示：“作为戒严军出动的707（部队），在戒严令发布后的22点30分立刻回收了手机，并且推测在戒严令宣布后，实弹也发放了。707部队配备了霰弹枪、步枪、冲锋枪、夜视仪、破障设备等，甚至还安排了狙击手……”

总之，驻地在首尔外围京畿道城南市的707特种部队显然是拿到了最高指令，让这支韩国陆军司令部手中最精锐部队紧急集合，携带夜间特种任务用装备执行北上任务。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是平壤，而是驻地20公里外的国会。这些707部队的特战成员在夜幕下装备精良，杀气腾腾，但有一个关键问题是，就一次“政变”而言，他们来的有点晚了。

“打成一片”

国家情报院的朴善元对于707的表现很满意，并表示，正因为进行了这些准备，戒严令发布后1小时内，707部队才能通过直升机迅速出动并前往国会。意外之意，可能是暗示这支“韩国最强特种部队”的反应迅速。

但对于一支执行戒严的军事力量来讲，他们到达国会的时间太晚了。就在尹锡悦发表声明要求戒严之后大概10分钟，前总统文在寅就呼吁韩国人“团结起来维护民主”，而共同民主党的党魁李在明，更是拿着“油管”上自己的官方账号直播跑步4.5公里，在戒严令发出不到30分钟以后到达了国会大厦前。

李在明短暂地遇到了警察的阻拦，但这位绝食多日的老将发扬了自己的身体素质，当地时间23点05分，他在全韩国民众的注视下，单手持手机轻轻一翻，就翻过围墙进入了国会大厦。与他一起的还有150多个在野党议员和执政党的反尹锡悦议员，他们也一起鱼贯而入进入大楼。

当707部队乘坐特种作战直升机抵达国会大厦草坪前的时候，已经是当地时间23点30分左右了。此时，韩国的国会大厦里头已经挤满了大约190名准备打倒“尹锡悦反民主集团”的在野党议员。

而国会内外，除了少量警察以外，就是大量国会议员们的助手、无视“戒严令”的记者和前来助威的老百姓了。根据韩国的法规，推翻“戒严令”只需要175名国会议员就够了。

在国会大厦的正门，707的特种部队们似乎成为了阻挡人潮的那一方社交媒体

实际上，707成员刚刚进入韩国国会，就开始遭到韩国议员助手们的不断阻拦。这些携带四目夜视仪的707部队成员们决定从窗户进入，但国会的窗户成为了707部队需要攻坚的第一大难题。直到15分钟以后，也就是差不多23点40分，707特种部队打碎了一人多高的国会大楼窗户，在堪称违反了近距离射击条令中有关枪口指向的所有内容以后，强行进入国会大厦内部。不少韩国网友，拿他们磕磕绊绊的翻窗表现，和李在明“老当益壮”的利索翻墙做对比，狠狠嘲讽了一番。

抵达国会大厦外墙的707部队，由于缺乏破窗工具，他们花费了十几分钟，才将第一批人送进大楼

另外一部分人则前往正门，试图形成两面包夹之势。大量国会议员们的助手阻拦正面进入的707部队，这些人组成人墙和707部队互相推搡，当707的成员们尝试冲击韩国国会主楼正门时，韩国政客中的一个女网红——安貴朎，面对韩国最精锐的特种部队成员时，还敢于上去抢枪。

而从窗户进去的士兵们也遇到了诸多不顺，在议事堂的小门口，议员们用家具组成了最后一道防线，但707杀气腾腾地走向会场时，议员们迅速关闭了大门，堵上了家具。随后还有人抄起了灭火器喷了707部队的士兵一脸。而这也成为了这次不严肃“戒严”事件最后一个让人忧心的新闻——外面的记者看见里面灭火器造成的烟雾缭绕，一度以为707部队使用了“催泪弹”。

被椅子和灭火器阻隔在外的707部队

但707部队确实没有用“催泪弹”，士兵们在这次行动中展现的装备就能证明。不仅士兵手枪里都没有弹匣，有些步枪携带的也是蓝色训练弹匣，甚至部分人手里帅气的FN-SCAR步枪疑似是训练用的“玩具枪”——FTX标记弹发射器。看得出来，707部队也认为，无论尹锡悦发布了什么样的命令，“解散国会”或者说“用物理手段解散国会”并不是他们的既定任务。

总的来说，在和女主持人、议员助手、记者和一般路过民众推搡十分钟以后，707部队也停止了“攻坚”。到了23时49分国会全体会议照常开会，待到12月4日过了两分钟，也就是0点02分，韩国国会以190票赞成、0票反对、0票弃权通过《解除非常戒严令的决议》，对此《朝鲜日报》指出，本次戒严令从法律上“享年”2小时48分钟。

总的来说，707部队之后的任务，也因为法律的通过而取消了。707部队们在0点前停止了“攻坚”，成为了国会大厦门口的“护卫”。随后，国会大厦门口的人群越聚越多，人们高呼着“尹锡悦下台”，“反对军事戒严”等口号，唱《献给你的进行曲》。而百无聊赖的707部队待到了凌晨1点，他们随后收拾包裹，集合列队，从国会正门的安检门走出去，坐上大巴车，返回了他们在城南的驻地。

“很抱歉添麻烦了”

总之，“闪电”一般的“戒严”已经结束，尹锡悦走向了他的政治自杀。但清算才刚刚开始——反对党对尹锡悦班子的弹劾，对于参与戒严的部队的一查到底，民众对于韩军的质疑，还需要时间去发酵。

尽管整个“戒严”过程的确有些不严肃，但707特种部队在出发前确实接到了逮捕共同民主党“反戒严人士”的任务。朴善元声称，该部的具体任务是进入国会本馆并抓捕关键人物以及解散国会；第一空降特战旅负责707特种部队进入国会本馆时的外部防线；第三空降特战旅则负责位于首尔冠岳山的“B1地堡”的防卫，这里原定为战时戒严指挥所；特战司令部特种作战航空团使用UH-60P特种作战直升机进行兵力运输，首都防御司令部宪兵特种部队（SDT）则负责关键人物的抓捕或作为后备力量。

这一点也得到了共同民主党的确认。到当地时间凌晨2点，共同民主党一名发言人称，国会内部监控录像显示，军队一度闯入国会办公室，并分为了三个组，分别是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逮捕组、国民力量党党首韩东勋逮捕组和国会议长禹元植逮捕组。另有说法称，“抓捕名单”上共有10人，但具体人员构成还需确认。

尹锡悦的班子自然毫无可能复刻44年前那位发际线靠后的全姓小将的冒险之举，但“苦迭塔”（韩语政变的音译）的威胁依然萦绕在韩国民众的头顶。

不过韩国相比于1980年，已经在制度上有所改善。自从1988年实现首次政权和平交接之后，韩国首先通过修改宪法、戒严法和刑法相关条目，确认了即使在实施戒严期间，拘捕国会议员也属非法的条文；并明确规定，以破坏国家宪法引起骚乱者，应被判处重刑。

即使动手时机再晚几天——12月10日，韩国国会例会结束、多数国会议员离开国会时，理论上“戒严军”此时能够轻松控制国会大楼现场，但根据国会法相关规定，“如果议长认为因自然灾害等原因难以正常召开全体会议，全体会议可以通过远程视频会议方式召开”，从而实现法理上解除戒严的目的。因此，除非能够在切断韩国全国互联网的同时完成突袭抓捕，否则“戒严军”很难阻止这一过程。

作为这场彻底失败的行动背后的“狗头军师”，韩国国防部长官金龙显已于4日晚间向国民道歉，并向总统递交辞呈——尽管他对下属们告别时，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一句“我们是寡不敌众”。寡众不论，有那么一瞬间，在国会大厦门口迷茫的707部队仿佛成为了韩国那个时刻的缩影——尽管他们装备华丽帅气，但他们并不明白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

正如一位现场记者所说：“今天，面对来到国会抗议的市民，一位无名的戒严军人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