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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薛凯桓】

2024年9月5日,乌克兰最高拉达正式解职外交部长库列巴,并批准了新任外交部长安德烈·西比加履职。库列巴的辞职的传闻自今年3月以来就频繁被报道,直到今天才尘埃落定。他的辞职令许多人惊讶不已,鉴于库列巴在乌克兰政坛的深厚资历与显著成就,其离职无疑对乌克兰的外交布局构成了深远影响。

被解职的乌克兰外长库列巴资料图

库列巴于1981年出生于乌克兰苏梅州。他是一位“世袭外交官”,父亲伊万·库列巴曾任乌克兰外交部副部长(2003—2004年)以及乌克兰驻埃及大使(1997年—2000年)、驻捷克大使(2004—2009年)、驻哈萨克斯坦大使(2008—2019年)、驻亚美尼亚大使(2019年至今),库列巴于2003年毕业于基辅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并在毕业后进入了乌克兰外交部工作。

他的职业生涯在2014年迎来重大转折,当时乌克兰外交部长帕夫洛·克里姆金破格任命他为无任所大使(又称巡回大使,是一种由国家领导人亲自指派、授权代表国家的高级外交官,无任所大使通常没有固定驻所,也没有特定派驻国家,职责往往是依特定的议题而定),委以他负责乌克兰公共外交设计的重任。事实证明,他的本职工作做得相当出色。2016年,库列巴成为乌克兰驻欧洲委员会代表;2019 年,他成为贡恰鲁克政府负责欧洲一体化事务的副总理;最后,在2020年,他成为了乌克兰外交部长。

在他此次下台前,乌克兰司法部长丹尼斯·马利乌斯卡、战略工业部长亚历山大·卡梅辛、环境保护部部长鲁斯兰·斯特里莱茨、负责欧洲和欧洲—大西洋一体化事务的副总理奥尔加·斯特凡尼什纳、副总理兼重返社会部长伊丽娜·韦列修克已先后离职。库列巴的下台是乌克兰此轮人事变动的顶点,也是乌克兰政坛地震的最高潮。他下台的背后原因,深刻反映了该国当前面临的复杂内外挑战与困境。

库列巴“粗鲁外交”落幕:乌克兰外交新风向标

库列巴的外交手腕独具一格:众多与他有过交集的人评价他性格“冷静而无聊”,但实则行事极为务实。他的引路人,前乌克兰外交部长克里姆金曾透露,库列巴偶尔会故意逾越外交礼仪的界限,以激怒某些国家,从而向西方邀功。这种被戏称为“粗鲁式外交”的策略,尽管在外界看来可能不甚得体,但有时候却行之有效。

乌克兰外交部在库列巴任期前后的工作风貌完全不同,外交活动的成效显著提升。库列巴在任期间,乌克兰得到了西方大规模的军事和经济援助,库列巴游说了许多国家和国际组织参与到了经济制裁俄罗斯的进程,以及获得了西方让乌克兰加入欧盟的口头承诺。

德国外长贝尔伯克与乌克兰外长库列巴举行联合发布会,2022年以来德国向乌克兰提供了超过340亿欧元的全面援助IC Photo

库列巴的“粗鲁式外交”的风格在俄乌冲突爆发后被发挥到了极致,在他的影响下,乌克兰总统办公室顾问波多利亚克(曾公然称中国和印度在“智力潜力”上属于低能儿)、前乌克兰驻德国大使安德烈·梅利尼克(曾辱称德国总理朔尔茨是“猪肝肠”)等一系列“粗鲁外交派”进入外交决策层,进而影响了西方决策层的援乌战略。他“粗鲁式外交”的风格也普遍被认为是前外长克里姆金最后下台的根本原因。克里姆金是个“书呆子”,其老派的外交手段与库列巴的粗鲁风格格不入。

严格来说,库列巴并不像波多利亚克、梅利尼克等人那样“粗鲁”,但毫无疑问,作为外交部长,他是“粗鲁派”的领军人物。这种“粗鲁风格”既给乌克兰带来了利益,也让乌克兰麻烦缠身。今年三月,库列巴可能辞职的传闻首次被爆出,在传闻中,他被泽连斯基怒斥“工作不力”。种种迹象表明,这正是库列巴下台的第一个原因:粗鲁式的外交风格极大地影响到了乌克兰的“国际观瞻”,作为代言人,库列巴要为此负责。

库列巴及其下属对各国领导人无礼,但又有着投人所好的精明。从古典外交的角度来看,库列巴算得上颇有作为。他的粗鲁风格表明乌克兰以前的某种立场:乌克兰很粗鲁,能够毫不犹豫地攻击自己和盟友“不喜欢的人”,具有相当大的利用价值。库列巴满足了乌克兰国家政策的这种需求。但现在,乌克兰的西方盟友们已经对这种做法表示了相当的不满,并认为乌克兰有必要改变其形象。此次库列巴的下台风波正是在库列巴挑起了乌克兰与波兰新一轮的外交冲突之后爆发。

他近日在参加“沃伦大屠杀”纪念日并回应有关纪念“沃伦大屠杀”受害者的提议时,库列巴称要同样纪念“维斯瓦河行动”(1947年波兰方面将境内东南部分的乌克兰裔强制迁移至波兰北部、西部地区的行动,目的是消除苏联境内“乌克兰反抗军”的物质和人员基础)中被强制迁移的人,同时称这些人生活的领土为乌克兰领土(实际上表达了乌克兰对波兰的领土声索),引发了波兰方面的极度不满。

除了波乌争端外。今年年初,欧盟和七国集团呼吁其他国家跟进没收俄罗斯资产并将其收益转交给乌克兰,但印尼、印度和沙特、阿联酋等有许多俄罗斯资产在本国运营的全球南方国家呼吁抵制西方的压力,并声称不会没收这些俄罗斯资产。

显然,“全球南方”的立场在俄乌冲突中变得越来越重要,乌克兰和俄罗斯都在争夺“全球南方”的同情和支持。俄罗斯在争取“全球南方”的争斗中具有明显的优势,这被认为与乌克兰在冲突爆发后漠视相关国家呼吁、一味追随西方,对“全球南方”和反对援乌的国家动辄羞辱谩骂的做法有很大的关系。在这种背景下,改变乌克兰的外交形象是乌克兰当前所要面临的新任务。库列巴作为“粗鲁派”的领军人物,其下台是乌克兰外交领域寻求改变的重要标志。

乌克兰政坛权力斗争新篇章

在库列巴离职后,有消息透露他可能会被派遣至布鲁塞尔,担任一个集乌克兰驻欧盟、驻北约代表处以及驻比利时和卢森堡大使馆于一身的“联合大使”职务。这一安排背后蕴含的意味相当深重。

将前政府高层官员调任为驻外大使,实质上是一种“边缘化处理”的做法。例如,乌军前总司令扎卢日内在被解职后就被任命为乌克兰驻英国大使,远离了乌克兰政治的核心舞台,难以再对乌克兰国内政治施加影响力。因此,若库列巴真的被任命为驻外大使,这标志着他将逐渐淡出乌克兰政坛的中心,成为“边缘人物”。

库列巴的下台象征着乌克兰政坛一个时代的落幕。随着他的离开,乌克兰外交领域的主导权已转移至现任乌克兰总统办公室副主任叶戈尔·佐夫科瓦和新任外交部长西比加之手。这背后的暗线是库列巴和乌克兰总统办公室主任安德烈·叶尔马克的权力斗争。叶尔马克的副手罗斯季斯拉夫·舒尔马先前已经因与叶尔马克的冲突离职。而西比加自2021年起即担任叶尔马克的副手,大使提名也要通过他进行。显然,“叶尔马克派”在此次乌克兰的人事变动中大获全胜,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将库列巴“外放”去担任驻外大使未必没有乌克兰内部斗争的影响。

资料图:乌总统办公室主任叶尔马克。

事实上,这轮乌克兰内部的人事变动和斗争早有先声。在今年库列巴辞职传闻正式传出之后,英国《泰晤士报》就曾报道称“乌克兰高级官员对总统对叶尔马克的依赖感到震惊”。4月,《时代》杂志将叶尔马克列为“本时代最有影响力的政治人物”之一。5月,《华盛顿邮报》发表了一篇文章,分析了叶尔马克在乌克兰政坛的巨大影响力。《纽约时报》也曾公开批评乌当局称:“人们越来越担心泽连斯基越来越依赖国内的一小撮马屁精(叶尔马克)”“乌克兰的大规模腐败正在成为美国和基辅之间日益紧张的根源”。

这并非意味着西方此前对叶尔马克其人一无所知,但其影响力的急剧上升确实始于今年。按照乌克兰的权力架构,总统通常从三个独立渠道获取信息:总统办公室主任、总统顾问和国家安全与国防委员会秘书。这些职位上往往会安排着各大利益集团的代表任职,以维持平衡。然而就在今年3月,乌克兰总统顾问谢尔盖·舍菲尔和国家安全与国防委员会秘书阿列克谢·丹尼洛夫先后离职,泽连斯基身边三方互相制衡的平衡结构彻底失衡,叶尔马克因此一家独大。

乌克兰总统办公室主任本就极具影响力,有时这一影响力甚至能超越总统本身。但通常情况下,该职位的仕途上限是成为总统议会派系的首脑,像叶尔马克这样拥有如此广泛影响力的总统办公室主任并不多见。

笔者认为,叶尔马克大权独揽这是泽连斯基权力合法性变得脆弱的体现。今年5月20日,本该随着总统任期结束下台的泽连斯基拒绝交出权力,他依仗美西方的支持,以“战争状态下不适合举行选举”为由拒绝举行新一届乌克兰总统选举。此举引发了乌克兰国内的动荡和不满,相当一部分乌克兰官员并不支持泽连斯基的行为。因此,叶尔马克的崛起和库列巴的离任,与泽连斯基对自身权力稳定性的忧虑紧密相连。

2024年1月29日,乌克兰乌日霍罗德,匈牙利外交部长西雅尔多与乌克兰外交部长库列巴以及乌克兰总统办公室主任叶尔马克悼念阵亡乌克兰士兵。IC Photo

华盛顿邮报在今年五月的文章中就曾称叶尔马克“试图亲自控制几乎所有重要的战时决策”“想要架空外交部,干预了军事决策,并与包括美国在内的伙伴达成了关键交易”。显然,叶尔马克是泽连斯基用以继续加强权力的优秀代理人和盟友。叶尔马克作为泽连斯基最信赖的心腹,被赋予了更多权力,这有助于降低总统在公众视野中的直接曝光度,从而缓解公众和官员对其权力合法性的质疑。

在为叶尔马克铺平道路后,乌克兰未来或许会效仿格鲁吉亚模式进行宪法改革,推迟议会和总统选举,为泽连斯基继续执政寻求合法性。而库列巴及其非叶尔马克阵营的内阁成员,则在这场权力斗争中成为牺牲品。库列巴在外交领域的深厚影响力,显然不利于泽连斯基借叶尔马克实现集权的企图。

政局动荡的背后:泽连斯基集权下的新态势

随着库列巴时代的落幕,现在乌克兰最重要的问题是:泽连斯基发起的这场运动能否帮助他维护甚至加强自己的权力?答案是:可以,但对乌克兰人来说,过程会相当痛苦。

俄乌冲突进入现在这个阶段,局势已经相当明朗:泽连斯基当局要么立即垮台,要么完全抛弃一切顾虑,硬着头皮继续战斗下去。泽连斯基作为掌舵者,认为他对乌克兰这艘大船了如指掌,不允许任何人对此心存疑虑。

库列巴的离职,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作为乌克兰政坛的资深政要,他的行事作风与立场已难以适应“新时期”的要求。为了排除内部干扰,西方与泽连斯基方面自然不会继续容忍库列巴的存在。据传,替换库列巴的最终决策,是在8月30日乌克兰代表团访美期间作出的,当时作为泽连斯基全权代表的叶尔马克与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进行了深入会谈。或许库列巴已预感到了这一变化,选择主动辞职以求自保。

此番“集权”之举,无疑将加剧乌克兰政治环境的极化现象。长期以来,西方对乌克兰政坛的腐败、低效及政策不一颇为诟病,试图通过激化内部矛盾,选出能最彻底执行反俄政策的“强硬派”。借库列巴及内阁成员集体离职之机,泽连斯基与西方得以排斥异己,从而在保证泽连斯基权力稳固的同时,让俄乌冲突继续进行下去。

8月27日泽连斯基在乌克兰基辅出席新闻发布会IC Photo

这背后也有着“谈与和”的微妙斗争。西方内部对于俄乌冲突的立场亦存在分歧。美国共和党倾向于将乌克兰问题推给欧洲,迫使后者承担更多援助任务,而民主党则坚决反对,主张继续支持乌克兰对抗俄罗斯。当前,坚持对俄强硬立场的主要是民主党内部分力量及欧洲部分国家,他们反对与俄谈判,力挺泽连斯基政府,并呼吁乌克兰利用西方提供的远程武器打击俄罗斯。

例如,著名的对俄强硬派、曾阻挠俄乌伊斯坦布尔谈判的英国前首相鲍里斯·约翰逊在今年8月为《每日邮报》撰写的专栏中写道:

“我们应停止自我设限。打击俄罗斯的唯一方法是让他们(乌克兰)使用他们已经拥有的西方设备。乌克兰人从美国那里得到了ATACMS(美国陆军战术导弹系统)导弹,从英国得到了暴风影导弹。他们没有的是必要的许可。我们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我们为什么不给他们打击俄罗斯的自由呢?”。

在近日,鲍里斯·约翰逊在与俄罗斯著名的恶作剧者“沃万”(弗拉基米尔·库兹涅佐夫)和“列克苏斯”(阿列克谢·斯托利亚罗夫)的通话中更是直言,他希望乌克兰使用ATACMS摧毁克里米亚大桥。

美国的鹰派民主党人也要求美国政府允许乌克兰在战区之外使用美援AGM-158联合空对面进攻型导弹。即允许乌克兰炮击其“1991年边界”以外的俄领土。这种立场鼓舞了乌克兰继续与俄罗斯对抗的决心,也给其在库尔斯克的突袭攻势添了一把火,给本已有了希望之火的俄乌问题谈判泼了一盆冷水。虽然美国和欧洲的“鸽派”都反对进一步升级局势,但他们只是仍然害怕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害怕爆发核战争。比起强硬派,“鸽派”的诉求不明朗,也没有切实的行动方案,推动谈判的决心也不够坚决,这正是俄乌谈判迟迟未能取得实质性进展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此背景下,乌克兰的政治动荡将持续加剧,官员们或选择逃避责任,或让位于更加坚定执行西方“鹰派”意志的新人。老一辈政要的离去,为新人的崛起铺平了道路,乌克兰政局深刻变革的大背景,深植于俄乌之间力量对比的显著变化之中。随着双方实力的此消彼长,乌克兰与俄罗斯,以及美西方之间的三角关系也呈现出新的格局。

随着乌克兰政府内部的剧烈变动,其人力、物力资源也已接近枯竭。泽连斯基政府将不得不孤注一掷,将所有筹码压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冲突上。西方乐于见到乌克兰的“最后一搏”,但对乌克兰而言,这无疑将是一场被人为延长、充满痛苦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