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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郑永年】

第二场美国总统辩论预期在美国当地时间的下周二(9月10日)举行,这将是特朗普和哈里斯的首次对决。拜登与特朗普在6月底的辩论对选情产生了显著的冲击,并导致拜登“被迫”退选。因此,在距离最终选举投票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哈里斯与特朗普之间的交锋备受关注,这场对决的胜负可能会决定选举的最终走向。

另一个备受关注的问题是,中国对美国总统候选人有选择偏好吗?2024年4月,美国媒体援引研究人员和政府官员所谓调查结果报道称,大量中国网络水军假冒美国前总统特朗普支持者,试图影响11月举行的美国总统选举;微软公司也发布所谓报告称,中国将利用人工智能扰乱美国大选。近年来,每逢选举,美国对所谓“中国干预选举”的炒作可谓是屡见不鲜。

郑永年教授认为,美国对中国“干预选举”的造谣抹黑完全是其干涉主义行为的外部投射。美国从煽动“颜色革命”到进行武装侵略,干预他国内政的事例不胜枚举。“美国对中国的看法是美国把自己的逻辑强加在中国身上”。在美国总统候选人偏好方面,郑永年教授提出,必须分辨出公民个人偏好与国家偏好的区别。他认为,中国选择的是不同候选人所代表的政策,即对政策偏好,而非对人的偏好。在国际舞台上,中国的核心偏好是和平与发展,这是作为大国的责任所在。

01 美国大选牵动全球目光

尽管2024年世界共有60多个国家举行全国大选,但在所有大选中,最具不确定性也最让人担忧的无疑是美国的总统选举。美国依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尤其在科技和军事方面,而美国的内政之乱具有巨大的外部性。美国总统在美国外交领域所拥有的决定战争与和平的权力,使得世界各国不得不关注谁当美国总统的问题。前德国驻美国大使、慕尼黑安全会议主席伊辛格(Wolfgang Ischinger)2024年8月26日在《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题为“为什么欧洲人如此关注美国大选”的文章,里面有一个很典型的答案,文章称,“在美国总统大选期间,身为欧洲人有一个好笑的地方,那就是我们相信自己也应该参与投票。这能怪我们吗?许多欧洲人正确地认为,椭圆形办公室的主人是谁对欧洲大陆的福祉和安全至关重要”。

的确,美国大选不仅对欧洲重要,对整个世界都重要。实际上,早在前总统特朗普再次宣布竞选总统之后,很多国家(尤其是像日本那样的盟友国)都纷纷通过各种正式或者非正式的渠道和特朗普本人或者其阵营取得联系,以做好充分的准备,以避免再遇特朗普首次当选时那样的被动局面。

世界各国对美国大选的关切早在拜登和特朗普首次辩论之前就达到一个高潮,此后就一直没有消停过。当时,英国媒体BBC花大力气综合报道了世界各国对两位总统候选人的偏好。这里不妨引述一下,因为类似的报道反映了西方媒体的思路和套路。

美国国会大厦路透社

BBC俄罗斯编辑史蒂夫·罗森伯格(Steve Rosenberg)报道说,“想象一下,如果你是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你更希望谁入主白宫?是拜登,这个称为“杀手”并承诺支持乌克兰的人吗?还是特朗普,这个批评美国对基辅的军事援助,并表示会鼓励俄罗斯对任何不符合国防开支准则的北约成员国‘为所欲为’的候选人?”

BBC驻中国记者碧嘉兰(Laura Bicker)报道说,“两位候选人都在展现对北京的强硬立场,并采取类似的经济政策来对抗中国的崛起,包括对廉价的中国商品加征关税。但在处理中国的地区影响力问题上,他们的做法却大相径庭。拜登加强了与区域国家的关系,希望通过统一战线向日益强硬的北京发出明确信息。但特朗普在担任总统期间,不太关注如何成为一名政治家,而是更多地关注他所认为的‘最佳交易’。他威胁说,除非首尔向华盛顿支付更多的钱,否则美国将从韩国撤军。两人最大的分歧在于台湾问题。拜登在多个场合重申,如果中国试图实现台湾和大陆统一,拜登将保护这个‘自治岛屿’,必要时还会动用武力。但特朗普指责台湾地区削弱了美国企业,并反对美国向台湾地区提供援助的法案。这让一些人质疑他是否愿意在必要时向台北伸出援手。”

BBC驻新德里记者萨米拉·侯赛因(Samira Hussain)报道说,“在白宫眼中,印度是一个香饽饽。美国将印度视为制衡中国的地缘政治力量……尽管印度一直面临民主倒退和歪曲国内真实经济状况的批评声,但鉴于印度的战略重要性,这些对美国来说都不是真正的因素。无论11月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印度在全球舞台上的表现。两位候选人都是‘老熟人’。如果拜登继续担任总统,那么美国对印政策预计将维持现状,这意味着健康的贸易关系和红毯待遇.....如果特朗普再次当选,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声调问题。他曾称莫迪是一位杰出的领导人。这些表明,无论政治结果如何,印度都能加以应对。”

最关心美国总统选举的无疑是深陷战争冲突的乌克兰和以色列。

BBC安全事务记者戈登·科雷拉(Gordon Corera)在基辅报道说,“也许没有哪个国家比乌克兰更关心这场美国大选了.....美国向深陷战争中的乌克兰提供资金和武器等,这些支持至关重要......就特朗普而言,这里的分析家们知道他曾说过要结束战争,也曾提过要削减援助。”

同一记者报道说,“在中东地区,两位候选人都受到密切关注,因为人们知道白宫的角逐将对中东地区产生重大影响。去年10月7日哈马斯令人震惊的袭击发生后,拜登总统对以色列表达了坚定支持,持续向该国提供武器,尽管他逐渐对加沙战争和大量巴勒斯坦平民遇害提出了更多批评。总体而言,民调显示,更多的以色列犹太人认为特朗普比拜登将会更有利于以色列。大多数人不赞成拜登处理战争的方式。另一方面,巴勒斯坦人普遍认为拜登忽视了他们的苦难。”

但即使是被视为是美国最重要的盟友——英国也必须在两位候选人之间作出选择。

BBC外交事务记者詹姆斯·兰代尔(James Landale)在伦敦报道说,“英国的决策者告诉我,他们正带着些许不安看待此次美国大选。他们对可能影响英国的潜在决定感到紧张。如果特朗普重返白宫,是否会削弱美国对乌克兰的军事支持,并讨好普京?是否会在北约问题上再次挑起与欧洲的争端?是否会引发与中国的贸易战?如果拜登成功连任,他是否会加剧美国的孤立主义和保护主义?他的身体状况还能在未来四年内胜任这个职务吗?”

02 美国炒作所谓“中国干预选举”意欲何为?

在首场总统辩论中拜登“拙劣”的表现之后,美国总统选举变得更为戏剧性:特朗普选俄亥俄州联邦参议员万斯(JD Vance)为副手,拜登遭党内“逼宫”而退选;民主党现任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成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并选择了明尼苏达州州长蒂姆·沃尔兹(Tim Walz)作为她的竞选搭档。所有的这些举动都在以最激烈的方式来牵动世界各国的神经和人们的关注。可以预见,随着美国两党候选人各自不同的政策偏好及其对自己国家可能产生的影响,各国将持续进行讨论和评估,并在此基础上不断努力作出选择。

世界各国对美国总统选举的关注是显而易见的,但往往被忽视的是,美国对这些国家如何关注其总统选举的反应同样重要。前者凸显了美国在全球的广泛影响力,而后者则往往可以窥视出美国对外部可能干预其政治的担忧,甚至是一种恐惧。

2024年4月2日,特朗普在美国密歇根州大急流城的竞选集会上发表讲话美联社

上次大选中,美国关切的是俄罗斯和中国对美国大选的“干预”,而今年的大选中,美国首要关切的是中国。其中,美国各界(主要是美国政治人物、政策研究界和媒体)对这一问题尤其显得关切。美国一直在世界范围内对中国打政治认知战,说中国用各种方式干预美国内政,尤其是美国选举,希望中国所偏好的候选人当选。同时,作为对“政治需要”的配合,美国的有关方面似乎总能找到“证据”来证明中国政府或者政府的关联机构对美国选举的“干预”。例如,美国一家网络安全公司“CyberCX”近日发布报告指出,清华大学以及清华大学曾指导的一家北京人工智能(AI)公司“智谱AI”,正联合参与中国AI资讯战“绿蝉网络”,意在透过社群媒体X传播分裂式政治言论,准备干预美国大选。美国的一些智库机构更是利用现代科技手段大规模收集中国的“民意”,希望从中确定中国人是否在影响“选举”美国总统。9月4日,美国司法部、国务院和财政部采取联合行动,指控“今日俄罗斯”(RT)电视台干预美国选举,但同时美国媒体也不忘把中国也带上。美国有线电视网(CNN)称,美国正在密切关注中国,称中国利用大量网络账号瞄准美国选民。

美国对中国的关切并不难理解。中美两国关系不仅仅是当今世界上一对最重要的双边关系,更是世界秩序的两根“柱子”,缺一不可。今天世界所面临的所有关键问题,无论是地缘政治还是经济贸易,中美两国都很难独善其身。也正因为这样,包括美国在内的世界各国都在问:在两位总统候选人之间,中国应该选择谁?

美国方面所编造的各种似是而非的“故事”,尽管对美国选民的投票意向毫无影响,却毒害着中美两国关系的大环境。例如,上次美国大选之后,美国有关机构的研究发现,中国并没有干预美国的总统选举。但时过境迁,两国的关系已经被毒害。

近代以来,美西方对其他国家实行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政策,并不惜一切手段干预其他国家的内政,扶植自己的代理人。如此,人们并不难理解为什么美国政界认为中国会干预美国选举,因为美国本身就是这样做的。干预他国内政可以说是美国外交的内核,因为美国是一个“使命型国家”,认为自己具有改变世界的使命。因此,美国会想方设法干预他国内政,以保证是美国所希望的政治人物掌权。如果美国认为他国的政治人物不利于美国的利益,那么美国会想方设法地阻止他们掌权;如果美国认为他国的领导人不符合美国的利益,那么美国甚至会动用一切手段推翻他国政权。从这个角度看,美国对中国的看法只不过是美国把自己的逻辑强加在中国身上罢了。

2024年7月20日,特朗普与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万斯在集会上路透社

03 中国对美国大选的考量

那么,问题在于,中国对美国两位候选人到底有无偏好?

说中国没有偏好,那一定不符合事实。但这里,人们必须分辨出中国公民的个人偏好与中国作为一个国家的偏好。个人的偏好与国家的偏好或许重合,也或许完全相反。在任何国家,个人偏好和国家偏好之间没有直接的对应关系。

每个人都有个人的偏好和选择,因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观。因此,人们对于政策也有不同的偏好和选择。从西方的民主理论上说,人们选择的不是候选人个人,而是不同候选人所代表的政策。人们根据自己的偏好对不同候选人的政策进行选择。不过,这只是理论上的假设,实际的情形并非如此。对一般民众来说,很难判断不同候选人所提出的政策产生的结果及这些结果对自己的影响。因此,很多人的选择实际上并非根据候选人所提供的政策,而是简单地根据自己的“非理性”因素而作出选择,即简单的“喜欢”与“不喜欢”。即使一些人能够对候选人所提供的政策作出理性的分析和判断,但也往往很难作出选择。在很多时候,人们认同候选人“一揽子”政策中的部分政策,而不认同另一部分的政策。经验地看,社会各阶层和各群体——商人、知识分子、政客、学生、宗教信仰者、民族主义者、民粹主义者、LGBTQ性别群体等——都有自己不同的选择,而在不同群体中,人们的选择也并非具有一致性。人们不难看到显而易见的结果——美国内部有多分裂,其他国家又有多分裂。

但国家的偏好则全然不同。如果个人是根据个人利益作出选择,那么国家则是根据国家利益作出选择。尽管人们对何谓“国家利益”可以作出不同的定义和解释,但在国际关系中,这种“国家利益”是可以辨别和界定的。再者,如果说个人很难凭借自己的能力来对某项政策作出理性的判断,而国家则没有这个问题,即国家具有作出理性判断的能力,尽管不同国家作出判断的能力是不同的。

各国根据本国与美国之间的关系来对美国总统候选人作出选择。经验地看,美国和其他国家的关系是“分层”的,或者分群体的,所有国家处于从美国的“盟友”到美国的“敌人”的系列中,而“盟友”和“敌人”是由美国来界定的。此外,对美国来说,还有大国关系和小国关系、边缘关系和核心关系等不同的分群。

因此,很显然,不同类型的国家对美国总统候选人有不同的政策偏好。至少可以分成三类:第一,美国盟友的担忧;第二,那些被美国视为“敌人”的国家的担忧;第三,其他大国的担忧,因为国际政治被视为是大国政治。

那么,中国是否对美国总统候选人有偏好呢?对这一问题,有一点是很显然的,即中国的选择肯定不是人,而是政策。如果个人层面,人们对不同候选人本人有偏好,但在国家层面,这个偏好是不存在的。这倒不是因为一些人所说的“在中国政策方面,美国两个总统候选人的区别已经变得不大”,而是因为中国一以贯之的政策。

主要有两个方面:第一,中国没有干涉他国内政的传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中国不喜欢他国来干预自己的内政,中国也不会去干预他国的内政。如上所说,美国一直在打认知战,总是以为中国要干预美国的内政,但这是美国把自己的逻辑强加到中国。例如,中国周边都是较小国家,即使中国有能力,也不会去干预这些国家的内政。这和美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第二,中国深信这些国家的人民能够作出对自己国家最有利的选择。

2024年8月8日,美国副总统兼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哈里斯出席在美国密歇根州韦恩举行的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 (UAW) 900 分会的竞选活动路透社

中国选择的是不同候选人所代表的政策。也就是说,中国拥有对政策的偏好,而非对人的偏好。就政策偏好来说,中国至少需要从两个相互关联的层面来考量和权衡国家利益,即国家层面和国际层面。

1.国家层面的国家利益

在国家层面, 中国必须维护核心国家利益。这里有几个关键的领域。一是中国反对任何国家以任何形式干预中国内政,尤其是通过搞颜色革命来实现有关国家对中国的“政权改变”。近代以来,西方国家先是在世界范围内搞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直接奴役当地国家和人民。在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失去理由之后,又使用各种方式干预他国内政,颜色革命就是现代版本的“殖民”。二是中国反对任何国家以任何形式损害中国主权的行为,这里包括南海问题和台海问题,也包括西藏问题和新疆问题。在这些方面,每当任何国家领导人的行为“不能自制”的时候,中国肯定反对。

2.国际层面的国家利益

在国际层面,中国既要维护中国利益,也要维护国际利益。在这个层面,中国也意识到任何两个国家不可能有完全一致的国家利益,因此,两国间的矛盾甚至纠纷既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可以接受的。中国人相信,任何事物都是矛盾统一体。问题并不在于国与国之间矛盾的存在,而是如何解决问题。中国希望的是用理性的态度通过对话和沟通来解决问题。在美国的认知战中,中国总是被塑造成“以大欺小”的形象,但这并非事实。中国和周边众多较小国家都存在着矛盾,但都一个一个地解决了,包括和俄罗斯、越南等国的领土纠纷问题。只有当周边国家拉帮结伙,邀请区域外力量来搅局的时候,中国才会反对和反击。

就国际利益而言,中国追求的是和平与发展。中国自己避免卷入任何国际冲突和战争,同时也站在有利于和平与发展的一方。因此,无论在俄乌战争中还是在以哈冲突中,中国并不作简单的选边站,而是呼吁各方通过非暴力和非战争手段来解决问题。在这方面,中国和美国有着根本的不同。美国认同的是“要不是朋友,要不是敌人”的政策,即必须在交战的双方选择一方。但中国的做法截然不同,往往不会选择任何一方,而是用各种方式促和。例如,在俄乌冲突中,中国并不选择任何一方,既不选择支持乌克兰的美国一方,也不选择俄罗斯一方,中国与各方都保持联系,努力促成事情向和平方向发展。正是因为中国的努力,这场冲突迄今呈现为局部冲突。如果中国选择一方,无论是美国还是俄罗斯,那么战争的性质就会发生根本性变化。中国如果选择美国一方,那么俄罗斯会怎样反应?如果选择俄罗斯一方,那么美国会怎么反应?

以此来判断和预测,尽管中国社会层面,人们对两位美国总统候选人会表达不同出的选择偏好,但中国作为国家对美国总统候选人的选择偏好很是清楚。第一,对于决定“谁成为美国总统”,中国既没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也不感兴趣。第二,哪一位总统选择增进中美两国利益的政策,中国肯定会支持他;哪一位总统选择侵犯和损害中国核心国家利益,中国肯定会反对他。第三,哪一位总统选择的有利于世界和平与发展的,中国肯定会和他站在一起;哪一位总统选择不利于世界和平与发展的,中国肯定会反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