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应乌克兰请求,瑞士将于6月15日至16日举办关于乌克兰问题的“和平峰会”。 中国的不参会表态在国际社会引起广泛关注。南非、巴西等国也明确表态不参加。美国总统拜登则由于“日程安排的冲突”不出席此次“峰会”。

今日,德国《时代周刊》刊登对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研究员周波的专访。周波指出,“和平峰会”邀请不到俄罗斯参加,只会变成乌克兰一方的公关秀,起不到止战谈和的作用。他判断,俄乌冲突正朝“停战”状态发展,但这一趋势可能会因俄罗斯的军事优势而不确定。

德国时代周刊创办于1946年,是一份覆盖德国在内的德语地区的时政周报。北京对话编译访谈如下,部分提问不代表北京对话和观察者网观点,仅供读者参考。

【编译/韩桦、李泽西】

时代周刊:长期以来,西方国家一直希望能说服中国参加。瑞士外长卡西斯(Ignazio Cassis)在二月访华期间曾努力推动,德国总理朔尔茨(Olaf Scholz)在四月(访华时)再次尝试。遗憾的是,中国的反应并不积极。

周波:俄罗斯不受邀,中国难以参会。交战双方中的一方都不参会,这样的会议不可能取得成果。这个会议看起来更像是其中一方在竭尽宣传之能事。只有双方对话,才是公平公正的。

时代周刊:目前看来,乌克兰和俄罗斯之间直接和谈不太现实。

周波:正因为如此,这次峰会似乎是乌克兰单方面试图运作国际舆论的尝试。

时代周刊:所以中国不会派代表团参加峰会?到目前为止,中国尚未明确表态。

周波:即使中国最终派人,可能也更多是为了了解会议上发生了什么,而不是表达想法。

时代周刊:所以类似于一个观察员。

周波:我相信自己去年在慕安会上预言的依然准确:普京之于这场战争,既不会赢也不会输。一方面,俄罗斯显然占了上风,因为乌克兰的反攻失败了。与此同时,欧洲人决心支持乌克兰,因为他们认为这攸关自身存亡。

因此,局势大体正在朝着一种停战状态发展,类似于韩国和朝鲜之间的停战状态。我唯一担心的是,这种走向停战的趋势,会因俄罗斯的军事优势而更加不确定。乌克兰只有在得到安全保证的情况下才能同意停战。这一安全保证必须来自主要大国。

当地时间6月11日,泽连斯基在柏林召开的乌克兰重建国际会议上讲话(视觉中国)

中国在这场战争中变得非常重要,尽管这场战争与中国无关。我们国家的重要性与日俱增,我作为中国人都感到惊讶。我们的责任越来越大,因为中国在世界上的分量越来越重。作为一个大国,各方会关注我们的立场,即使是在与我们无关的问题上。

时代周刊:但许多欧洲人都认为,中国与俄罗斯保持着密切的关系,而且自战争开始以来,这种关系变得更加密切。

周波:我的意思是,战争爆发与中国无关。中国既不支持俄罗斯,也不了解情况。但现在中国一定程度上参与其中,是因为人们对我们抱有期望。我想这就是作为大国的代价。

时代周刊:2023年2月,中国提出了自己的乌克兰和平计划,其中包括12点,只是表述相当含糊。

周波:中国人的思维方式通常是从宏大到细微:首先确定总体思路,然后逐渐变得更加具体,总是需要以一个概念作为起点。

时代周刊:这个概念已经提出一年多了。如何使其更加具体?

周波:只有当双方希望达成和平,中国的和平计划才能奏效。交战各方首先必须至少做好同意停火的心理准备。目前,没有人在讨论停火。

时代周刊:这是否意味着中国目前没在推进其和平计划?

周波:当然不是,中国不仅提出了乌克兰和平方案,也一直在派特使斡旋乌克兰问题,但有时这需要合适的时机。就拿中国成功促成伊朗和沙特阿拉伯之间和谈来说吧。中国是在两国进行了多次谈判之后才介入这一进程的,但他们最终在北京签署了协议。

时代周刊:这对乌克兰战争意味着什么?

周波:我认为中国在这场战争中占有(斡旋)优势,因为中国与俄罗斯关系良好,中国可以先与俄罗斯沟通,然后再与乌克兰沟通。中国得到了俄罗斯的信任,因此俄罗斯更有可能听取中国的意见。

时代周刊:今年5月,中国领导人在北京接见了普京。这是对瑞士和平峰会的一种对冲吗?

周波:不。从联合声明中可以看出,除了乌克兰局势外,主要焦点是中俄双边关系。俄罗斯非常希望进一步发展两国关系。由于当前战争,他们越来越多地将目光投向东方,因为那里有一个强大且善意的邻国,可以为俄罗斯提供其所需的大部分产品。

白宫发言人表示,总统拜登不会出席在瑞士举办的乌克兰问题“和平峰会”(视觉中国)

时代周刊:欧洲对中俄贸易持批评态度,认为虽然中国不提供武器,但提供许多军民两用的产品,如微电子系统和机械零件。朔尔茨在与中国领导人会晤时谈到了中国对俄罗斯军工的间接支持,马克龙和冯德莱恩在中国领导人访问法国期间,也谈到了这一点。您能理解为什么欧洲人感到不快吗?

周波:从中国的角度来看,这种担忧是没有道理的,原因有三。首先,即使没有这场战争,中国也有兴趣扩大与俄罗斯的双边贸易。其次,世界上很多东西都可军民两用。例如,柴油可以用来为军用车辆加油,但这并不意味着柴油一定是军用产品。我们不能停止出口所有可能用于军事目的的产品。当然,比如无人机的情况就不同,中国四个政府部门的联合声明表示,将对无人机的出口进行严格管制。

时代周刊:第三个原因呢?

周波:中国最近面临着美国和欧洲更严格的进口管制,例如针对中国电动汽车的打压。因此,为了我们的经济利益,在遵守法规的前提下,我们自然希望向其他国家出口更多商品。

时代周刊:朔尔茨4月访华,无论是出席瑞士和平峰会,还是对俄罗斯出口军民两用产品,抑或是在中俄的整体关系上,中国都没有向他做出任何让步。越来越多的人认为,中国将对俄关系置于对欧关系之上。

周波:我不同意这种说法。中国肯定希望与俄罗斯建立更紧密的关系,因为俄罗斯是中国最大的邻国。然而,中俄不是盟友关系。中国已多次明确表示,不会容忍在欧洲使用核武器。同样可以肯定的是,中国不会参与这场战争,也不会提供任何军事支持。我感觉,中国的基本原则有时被视为理所当然,就像人们不会注意到的空气一样。但试想一下,如果中国采取了不同的立场,那我们现在就会处于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开端。

时代周刊:中国希望看到俄乌冲突走向什么结局?您谈到了停火,这就意味着将冲突“锁定”在当下状态。

周波:我不会说这是我希望看到的结局。但我认为普京希望完全控制乌东四州,这四个州已被俄罗斯宪法宣布为俄罗斯领土。

时代周刊:这将包括俄罗斯尚未征服的乌克兰部分地区。

周波:这可能就是普京的目标。如果实现了这一目标,他就可以宣称俄罗斯赢得了胜利。这样,乌克兰未来也可能加入欧盟。但俄罗斯肯定不会容忍它加入北约,那是注定不会发生的。我认为这是这场战争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

时代周刊:这似乎很难让乌克兰人接受,这对他们来说意味着几乎彻底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