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常洛闻】

“朝派兵援俄”一事的真真假假

最近朝鲜半岛的局势升级，让韩国大为光火。

韩国的反应比乌克兰还强烈、急迫，甚至通过外交渠道向俄罗斯正式表达了抗议。而且首尔和基辅的情报机构罕见地进行了联动，都声称目前有朝鲜士兵在俄罗斯境内。

韩国国家情报院发布了一份报告，称10月8日至13日，已有1500名朝鲜特种部队士兵从朝鲜北部清津、咸兴、舞水端等地搭乘俄罗斯海军太平洋舰队所属舰艇抵达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预计在展开适应性训练后投入俄乌作战前线。而且韩国国家情报院估计朝鲜可能总共派遣四个旅约1.2万名士兵。

乌克兰国防部情报总局局长布达诺夫(Kyrylo Budanov)也表示，俄罗斯东部已有近1.1万名朝鲜士兵，他们正在进行训练，将在11 月1 日之前做好战斗准备。此前，乌克兰情报官员透露，至少有2600名朝鲜士兵正准备向俄南部库尔斯克地区增援。

韩国国家情报院报告截图，称通过卫星，推定乌苏里斯克某军事设施内有400多名朝鲜士兵在进行训练。

但是仔细研究韩国国情院释放出来的信息，会发现关键点位缺失，甚至有可疑之处——韩国情报机构是否在通过情报，试图干预局势走向，是一个巨大的问号。尤其是在朝韩常年交兵，心理战、认知战烈度极高的背景下，韩国方面的“情报”到底是不是有意为之？

首先，整份报告只有卫星、遥感、无人机照片，没有“实锤”——被俘人员、缴获设备、无线频率、电子指纹等等都没有，只能证明俄罗斯最近有不同寻常的军事动向，这些动向可能与朝鲜有关。

其次，按照俄罗斯的逻辑（是否能得到外界承认另说），朝鲜就算真的派兵，也是在俄罗斯国境内活动，甚至前线地区也在1970年代的国境线俄罗斯一侧以内，乌克兰脱离苏联的手续又存在瑕疵，别说朝鲜军队一直在东部后方，就算真的开进到前沿，也不违反国际法，是俄朝在俄罗斯国土内的合法军事合作。

而根据美国情报机关公布的信息，2023年底，俄罗斯就开始使用朝鲜制造的KN-23/24型短程弹道导弹，且出现过多次发射失败、中途坠毁等问题，外界推测是朝鲜武器的发射系统和俄罗斯的设计不完全一样，操作规程也有改动，导致俄罗斯火箭军不能“无缝连接”，后来问题解决，到目前为止俄罗斯至少使用了800枚朝鲜导弹，这其中很可能就有朝鲜派遣的军事顾问的功劳。

韩国国情院报告中也展示了来自乌克兰的信息，显示在乌克兰战场出现的导弹残骸，有明显的朝鲜制造痕迹，而且其中使用了很多最近制造的西方国家生产的元器件。

韩国情报机关还根据电报上出现的视频，推测、指控俄罗斯向朝鲜“志愿军”发放俄罗斯军装、被服，以及伪造的俄罗斯加盟共和国身份证，以伪装成布里亚特、雅库特共和国的少数民族兵员。可是相关视频中，可疑人员的样貌、语言都不符合朝鲜人的一般特征，这一点韩国国家情报院没有做进一步说明，可能是他们手中还有关键信息没有向公众公开。

国情院放出的信息中，指朝鲜已经开始大规模向俄罗斯出口军备，包括122MM、155MM口径炮弹等常规弹药，总量已经超过800万发。可报告中展示的9M113反坦克火箭弹虽然有朝鲜文字标志，但内容是“竞赛”，也就是9M113的代号，加上这种武器本来就是苏式武器，到底是朝鲜之前出口到俄罗斯，还是战争开始后的支援，甚至是有关方面故意摆出的烟雾弹，存在疑点。

这些当然不是说朝鲜完全是被冤枉的，毕竟俄朝军事合作历史由来已久，是否合乎联合国制裁框架、是否符合国际法，是一个新问题。而且北约间接介入乌克兰，一直在雇佣兵、军事顾问、指挥协同、情报共享方面提供支持又不敢承认，俄罗斯寻求朝鲜的支持并非意料之外。

各国情报界比较好奇的，是朝鲜和俄罗斯这次合作的“交易对价”。

从疫情期间朝鲜开始锁国，至今并未完全恢复对外交往，国际航班仍然处于防疫状态，让本就不畅通的信息渠道更加闭塞。但恰恰是表面上全面封闭的几年，朝鲜先后公布了用于机动发射车的新型特车底盘、高超音速乘波体弹头、核潜艇冷发射等技术的进展。

其中的长足进步，肯定不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俄罗斯愿不愿意给、能不能给、会不会给朝鲜急需的无人机攻防、火箭发射、航天相关的核心技术，是外界最为担忧的点。毕竟朝鲜现在是有核国家，也完成了两弹合一、二次核打击能力的基本建设，如果尖端军力进一步增强，将会使美日韩军事合作机制难以招架。

朝韩当下爆发战争的可能性有多大？

局势的升级，对于韩国来说并非完全是坏事。

韩国近几年军火出口快速增加，2023年跃居世界第九，2019-2023年的区间统计也挤进前十。预计2024年，出口金额可能会突破200亿美元，甚至超过一些传统的军火出口大国如俄罗斯。其中最大的“买家”，是与乌克兰一线之隔的波兰。

之所以给“买家”打引号，是因为波兰一直是欧洲介入俄乌冲突的前沿，充当欧洲军援和美国军事物资的“快递驿站”。加上有巨量的美国海外基地间军事物资转移没有计入到武器进出口统计中，波兰是实际上对乌克兰最重要的补给节点，韩国对波兰的军备出口，对乌克兰至关重要。

9月底波兰总理曾经表示，因为国内选举在即，对乌克兰的援助，和乌克兰不知感恩的态度，已经带来了巨大的政治压力，波兰将不再新增任何新类型的武器输出，只保持现有协议安排下的弹药和军用补给的转口。

韩国对俄罗斯的大加挞伐和波兰的坐地起价异曲同工，都是在美国选举结果高度不确定、对乌政策可能出现重大变化的节骨眼上，一方面抬高自己的价值，争取谈判筹码，另一方面拉开与美国的“车距”，防止政策转向不及时，被甩出轨道。韩国在北约集团保持沉默，拒绝对相关情报背书的情况下“单挑”俄罗斯，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也是为什么朝鲜和韩国看似局势升级，互相大放狠话，但实质行动不断收缩的核心逻辑，两国都没有能力也没有自由同时进行两场战争。

10月9日，朝鲜人民军总参谋部发表声明，宣布将从当天起完全切断与韩国连接的铁路与公路，并进行防御设施要塞化加固工程。声明称，由于与朝鲜方南部国境交界的韩国地区无时无刻地、同时多发性地进行侵略战争演习，其力度已完全升级。加之一批批美国核战略资产随时出没，对方不断宣称要终结朝鲜政权。朝鲜外务省还指控韩国数次派遣携带反朝传单的无人机到首都平壤上空，公然侵犯朝鲜主权和安全。

这也是外界担忧朝鲜半岛擦枪走火的核心原因：“两国论”成熟，军事准备就绪，不打吗？

实际上，朝鲜劳动党八大上，金正恩抛出“两国论”之后，多次表示对“解放南方”、“武力统一”失去兴趣，哪怕是在视察国防大学这种军事最高学府的时候，也着重强调了相关立场，朝鲜国内一直在根据这一新指示进行全方位修正。

从内部因素看，2024年是朝鲜的政治大年：

按照朝鲜宪法，3月本来应该进行第十五届最高人民会议代议员的选举，但推迟了半年多至今没有举行；

而且此前朝鲜媒体报道金正恩视察地方选举新闻时，称地方选举改革为差额选举；

10月9日第十四届最高人民会议第十一次会议召开，会议文件中提到了修宪，修改选举年龄等大量涉及朝鲜国家政治生活基本规范的改变，尤其是修宪需要对领土、领海基线进行首次勘定，如何处理与韩国宪法的冲突，又不至于让两国失去回旋余地是相当棘手的难题。

可以说整个朝鲜，这大半年来在加班加点地进行内部的政治改革，并没有动机挑动局势升级。

韩国无人机将传单抛洒到朝鲜劳动党中央党部大楼附近一事，韩国到目前都坚持说是民间团体行为。但是在朝鲜看来，第一是直接渗透首都核心区，破坏了朝韩的基本默契；第二是有强烈的威胁恐吓意味，韩国距离近，朝鲜技术相对落后，如果投掷的不是传单而是炸弹，朝鲜可能防不胜防。所以朝鲜这一轮举国动员，摆出狂怒的姿态来还以颜色，不算出格。

从外部因素看，美国11月将迎来选举，对于美国政府来说，在此之前必须维持对俄罗斯的优势态势，韩国这样源源不断输出物资的“民主兵工厂”是最不应该出现动荡的大后方。但控制在民主党手中的情报当局可能不是这么想的，因为历史上每次选举，面临的外部威胁越大，在任的政党连庄的可能就越大，加上韩国的脱北者团体一直牢牢控制在美国情报部门手中，这次事件也有可能是某些势力希望利用半岛局势，借四处点火来催动国内选票的一次政治豪赌。

所以朝鲜才有了拆除枕木、炸毁铁路等“极端反应”。

实际上，京义线虽然是贯通朝鲜半岛南北的主要铁路干线，南起韩国首尔，北至朝鲜新义州，中间经过开城工业园区。但1905年开工，1906年建成，之后，基本没有正常运作过。

在共同警备区韩方一侧，保留了一节当年京义线上使用过的“铁马”火车头。在韩朝民间，一直流传着一句“铁马还想再跑”的俚语，京义线更多充当的是半岛统一的精神寄托。

可以说，朝鲜用最小的实际代价，造出了最大的公关效果。

结语

朝鲜一直寄希望于直接与美国对话，解决遭遇国际孤立的困局，但在克林顿、布什乃至雷声大雨点小的特朗普政府期间，“屡败屡战”；现在特朗普可能“二进宫”，对于朝鲜来说是不能不努力的机会。在这样的阶段，贸然“梭哈”不是明智之举。

朝鲜半岛目前的危局，并非不可解，也并没有超出“十月惊奇”的传统脉络，但朝鲜军力的大幅度扩张，日本、韩国以报复名义采取的对等升级，确实对亚洲和平而言并非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