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常洛闻】

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异常低调，从11月5日视察平安北道洪水灾后重建工程之后，在朝鲜国家媒体上消失了将近10天。虽然这符合每年10月-11月休年假的惯例，但销假上班的金正恩，带来了实实在在的重磅炸弹。

金正恩的“进”

11月19日，朝鲜中央通讯社报道称，最高领导人金正恩11月18日会见了访朝并出席朝俄政府间贸易经济和科技合作委员会第11次会议的俄罗斯联邦政府代表团团长、自然资源与生态部部长亚历山大·科兹洛夫。这是朝俄全面加强合作，正式批准《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和俄罗斯联邦关于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之后，第一个高规格俄访代表团。朝鲜不仅对等派出对外经济相尹正浩到机场迎接，金正恩还在当天就会见了科兹洛夫，朝鲜方面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由于人口分布不均，远东地广人稀，气候苦寒。俄罗斯的远东开发政策一直非常摇摆，既希望能借助东北亚国家的实力（东南亚国家国民往往无法适应俄罗斯的高寒气候）开垦资源、开发市场，又不希望联邦变封建，出现“国中之国”。所以既有能力，还有纪律，可能外流的人口规模对俄罗斯不构成威胁，又对俄罗斯技术处在有需求阶段的朝鲜成了首选。

加上两国都面临西方孤立，金正恩上台后一直试图打破困局，起码要在与韩国的竞争中占上风，重现上世界60年代北强南弱的辉煌，甚至对民生领域大规模投资，兴建滑雪俱乐部、马术俱乐部等也有这个用意。所以俄朝合作对双方来说，既是解决眼前问题的上上策，也是保护现有体系的唯一解。

和经济代表团一起到达平壤的，还有以院长弗拉基米尔·扎鲁德尼茨基为团长的俄罗斯联邦武装部队总参谋部学院代表团。与经济代表团受到的超规格接待不同，金日成军事综合大学副校长鲜于正灿、俄罗斯驻朝鲜大使馆国防武官阿列克谢·巴尔图索夫在机场迎接了代表团，金正恩本人到19日为止尚未和俄军事代表团互动。

俄军去年年底开始使用朝鲜的导弹、炮弹等武器弹药，但各方情报都显示，朝鲜的机动发射单元做过“本地化”处理，导致俄军在发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这也是朝鲜成建制派出部队远赴俄罗斯的由头。

在美国政策出现重大变化，拜登政府卸任前给乌克兰紧急输血，特朗普大概率会“终结乌克兰战争”的背景下，俄朝方兴未艾的军事合作也有一些尴尬——俄罗斯需要在停火之前扩大战果，但又不能因此太过顺从朝鲜的“要价”，朝鲜需要在俄罗斯取得尽量多的航天、火箭技术回报，但又不想冲在俄乌最前线，给朝美对话保留一丝希望。

更别说中日韩作为亚洲邻国，并不愿意半岛因为军事原因出现变乱。朝鲜在欧洲“立马横刀”过的瘾，也该到了降温的时候。

从朝鲜的角度来说，俄朝合作的热度虽然需要控制，但“朝韩两国论”刚出炉不久，今明两年是朝鲜国内政治上的大年，针对韩国“强军备战”还在升温的惯性轨道中。11月15日，朝鲜中央通讯社发布信息，称金正恩现场指导了无人航空技术联合体生产的各种自爆无人机的性能试验，装备还特意做了马赛克处理。

朝中社原文是这样表述的：

“金正恩同志指示，要尽快构筑系列生产体系后，全面进入批量生产。靠创新技术将无人机用作军事力量主要手段的竞争在全球范围内愈演愈烈，在军事活动中其使用范围不断扩大。因为生产成本低、生产工艺简便，它逐渐在新领域很容易充当打击力的一个组成部分。无人机在大小军事冲突中取得显著成就，这一点是全世界军方都承认的事实。这是当今军事领域的必需要求、新潮流。这种客观变化迫切要求更新军事理论、军事实践和军事教育的大部分内容，迫切要求我军国防科学和教育部门加倍努力，迅速做出实践行动。”

在不进行热战的情况下，无人机作战是朝鲜半岛斗争最尖锐的对峙前沿。2013年，朝官方媒体第一次展示金正恩观看无人机模拟攻击韩国目标。此后，韩国多次指控朝鲜无人机越过边境进行侦查，2014年朝鲜无人机甚至完成了对首尔上空的穿越，拍摄完青瓦台（当时的总统驻地）之后安全返航。

2022年，朝鲜无人机再次出现在龙山上空，韩国公布了截获的相关信息，还公布了韩方的无人机、反无人机系统的建设情况，称军工企业LIG NEX1的反小型无人机（Block-I）系统研发项目预计将在2026年1月完成。

而且韩国空军也有自己的无人机部队，不断想办法对朝鲜还以颜色，两边一直打得有来有回。这次金正恩视察无人机综合体，展示无人机研发生产能力，也很可能跟韩国此前派出无人机在平壤朝鲜劳动党党部附近抛洒传单有关系。

联系到11月12日，《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和俄罗斯联邦关于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刚刚获得正式批准，俄罗斯代表团正在平壤，“批量生产”四个字，给外界对朝俄军事合作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

政治方面，11月18日，朝鲜官媒报道，朝鲜人民军第４次营长、营政治教导员大会14日-15日在平壤举行。该会在朝鲜具有特殊的历史地位和政治地位，是整军阶段性完毕，向劳动党、人民军通报成果，统一思想的重要节点。

上次会议举行是10年前，金正恩刚刚上台不久的2014年。而第一次和第二次大会要追溯到朝鲜第一任最高领导人金日成刚上台不久的1953年，和第二任金正日执政后期、准备公布接班人的2006年。

韩国方面对会议的内容，尤其是金正恩的讲话大加渲染。韩联社称：

“金正恩表示朝鲜将不受限制地增强核武力，全力完成战争准备。”

但是，朝鲜中央通讯社发布的新闻中，并没有全文引用金正恩的讲话和努光铁的报告，只引述金正恩的发言，称：

“金正恩同志抨击美国和傀儡韩国等敌对势力做出反朝军事对抗狂态，有意把全球最大热点地区朝鲜半岛紧张局势升级为史上最恶劣地步的威胁性质，并提出了我军各级武装力量根据革命的要求、当前形势的要求加大力度完成战争准备时要坚持的战斗口号。”

这两个表述之间的差异，非常巨大。

就在17日，金正恩的妹妹金与正代表劳动党发表谈话，抨击韩国对朝鲜方向投放的气球和抛洒的政治传单。双方的“垃圾战”已经有来有往了半年多，一直保持着“不升级、不开枪、不服软、不停手，韩国不承认官方参与，朝鲜不接受韩国解释”的微妙默契。除了事涉尊严，两边必须有来有回之外，垃圾战客观上压抑了韩国民主党阵营在国防方面的话语权，有利于四面漏风的尹锡悦和韩国保守党维持基本盘。

报道中一个细节是，时间标记只有公元纪年，符合前一段时间金正恩“取消主体纪年”的相关指示。借“朝韩两国论”推行“去主体化”，完成金日成-金正日主义的金正恩化，对国内进行思想整顿，对意识形态解释权重新分配的风终于吹到了朝中社这样的核心喉舌，也证明金正恩在国内的政治权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尹锡悦的“退”

与朝鲜坚决的“进”相比，韩国尹锡悦政府的“退”则显得有些犹豫。

韩国总统尹锡悦在出席亚太经合组织和二十国集团之前，接受西班牙埃菲社（EFE）书面采访时表示，“如果俄罗斯和朝鲜不停止军事冒险行动，韩方将同盟友和友好国家采取加强对乌援助等有效的对等措施”，“韩方在与战争当事方俄罗斯保持必要沟通，敦促其停止与朝鲜的合作等，韩方也正与中方保持战略沟通，呼吁其在韩半岛、印太地区稳定方面发挥负责任的作用”。

11月14日，在首尔城南机场，韩国总统尹锡悦为出席亚太经合组织（APEC）第三十一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和二十国集团（G20）领导人第十九次峰会。韩联社

尹锡悦在此强调“外交努力”，与他之前“朝军若参战，将考虑向乌克兰提供防御性武器甚至杀伤性武器”的言论有重大区别，各界普遍认为，这是韩国尹锡悦政府对即将上台的特朗普政府没有足够的把握，对声称“结束乌克兰战争”的特朗普本人，有相当的不确定心理。

韩国外交部也通过匿名官员对媒体吹风，称“由于中国不愿被捆绑为中朝俄的阵营并希望保持距离，所以韩方有必要使中国立场更靠近我们这一边”。但拜登政府在卸任前，全面增加了对乌克兰的支持力度，允许乌克兰使用美制弹道导弹打击俄罗斯目标，这给好不容易熬过利马会议的尹锡悦出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虽然韩国政府和官方媒体左一个“拉近与中国关系”，右一个“利用好中国杠杆”，但其实朝野对尹锡悦对华冷淡政策全面失败的批评、失望、否定已经是基本共识。现在韩国尹政府虽然吸取了教训，提前开始踩刹车打转向，但对中国放开韩国人免签、恢复部分政府间对话等积极姿态还是反应不够迅速，到底能否在剩下的一半任期内修复好基本盘，并没什么太大信心。

除了政治上太过于右倾，转向困难外，尹锡悦在内政方面“埋雷”太多，现在只能算半个总统。除去国会不占多数、党内韩东勋崛起要拿他祭旗、夫人丑闻频出消耗资源之外，11月15日，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涉嫌违反《公职选举法》一案一审法庭宣判，判处李在明罪成，有期徒刑1年、缓刑2年；另外，他还面临其他三个案件的审理。这相当于把在野党阵营逼到了绝路，不得不提前背水一战。

民主党检察独裁对策委员会17日在国会召开紧急记者会，声称15日首尔中央地方法院对李在明涉嫌违反《公职选举法》一案的一审判决，是为了抹杀李在明人格的政治报复，并表示“将战斗到底”。

16日，李在明在首尔光化门北侧广场前的道路上，出席“谴责金建希·尹锡悦国政垄断、呼吁特检的第三次全民行动日”活动，表示“李在明不会倒下，民主主义不会倒下，这个国家的未来也不会倒下”。

预计民主党阵营会借学生寒假、圣诞节、新年，组织更多游行、示威、民众集会，而且会发动政治力量对保守党进行反扑。11月25日，李在明涉嫌教唆作伪证案的一审判决，11月28日，金建希特检法将在韩国国会重新表决。保守党现在无论是真的政治报复，还是真的秉公执法，都只会成为李在明的政治助推。

国民力量党批评李在明违反《公职选举法》的行为，是“威胁代议制民主本质的重大犯罪”，并期待在25日李在明涉嫌教唆作伪证一案的一审判决中，他能被判处重刑。国民力量党党首韩东勋在社交媒体上表示，“李在明否认教唆作伪证的指控，并且毫无反省。他的团队还不断威胁负责案件的法官，这将成为加重刑罚的最恶劣情节。”

双方虽然势同水火，但李在明要打倒尹锡悦才能逃出生天，韩东勋要否定尹锡悦才能鱼跃龙门。内部问题激烈到这种程度，也难怪尹政府在对北政策上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