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常洛闻】

12月12日在现代韩国历史上特殊意义浓厚。45年前的这一天，野心家全斗焕扼杀“汉城之春”，将韩国再次拖入独裁军政的日子。

2024年的这一天，与执政党达成一致、承诺停止执政“有序退出”，在政治上被在野党穷追不舍“奄奄一息”的韩国总统尹锡悦突然反口，在没有通知任何一方的情况下发布电视讲话，全面否认发动内乱的指控，并撕毁与保守党的协议，称哪怕被弹劾也要奉陪到底。其还在讲话中“碰瓷”中国，令各方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究其原因，可能是尹锡悦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算盘要落空了。

当地时间12日，尹锡悦发表全国讲话。 图源：《朝鲜日报》

·恐遭“背刺”

尹锡悦本来的打算，很可能是利用保守党在政治上的劣势，押宝保守党不可能在国会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将总统之位拱手让给民主党李在明，于是只能在国会弹劾投票中死保尹，韩东勋这种“心怀异志”希望借打倒尹锡悦上位的人，也只能服从党内决议；同时，他还掌握着辞职的主动权，只要李在明一天没有因为刑事判决失去参选资格，保守党就得捏着鼻子供着尹锡悦一天。

如此一来，尹锡悦就有时间和机会与各方勾兑，或用“有序退场”换体面收场，或用鱼死网破搏同归于尽——这场戏一直到12月11日，都是按照尹锡悦的剧本来演的。

可是在弹劾投票、特检法投票等过程中，不记名投票的机制下，保守党出现了严重的跑票，掌握172票铁票和20票外围票的在野民主党阵营，正在道德高地上，等待越来越多的“投诚者”弃暗投明，并最终打破200票大关将尹锡悦踢下台。

原本尹锡悦掌握“自爆按钮”，保守党不愿意同归于尽，只能全力压制局面，维系党内步调一致，在野党暂时无可奈何，韩国政局维持一个临时的脆弱平衡。但是特检法的顺利通过，让本就利益受损最大的韩东勋面对的利益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

保守党内，谁是最先站出来支持在野党、“背刺”尹锡悦，并推动14日二次弹劾通过的，谁就是最大的“民主斗士”。

韩东勋派阀内掌握18个国会议席，完全有能力自己组建小党，只是因为保守党是大党，而且推举他做党魁和下一任大选候选人，韩东勋才一直迁就党内决议。现在如果弹劾通过，在野党的民主党总统上台（大概率是李在明），保守党必然分裂，韩东勋的“太子”身份也就不复存在，抓紧机会积累政治资本成了第一要务。

于是在一开始反对戒严，后来对弹劾不予置评，再后来反对弹劾、支持对尹锡悦限制权力，并且对特检法态度暧昧之后，韩东勋再次变色，在尹锡悦发表电视讲话后，公开表示：完全不知晓尹锡悦要发表谈话的消息，尹在谈话中并未对当前的事态表示反省，反而主张戒严正当，实际上自己承认了发动内乱的事实。强烈呼吁议员们支持弹劾尹锡悦，并称目前通过弹劾停止总统职务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

这一表态，相当于韩东勋把自己的政治身家放上桌，加入了14日弹劾投票的巨大赌局：

韩东勋并没有统合保守党党内意见的能力，如果他有能力驾驭自己派阀的18票，并助推弹劾通过，他将成为保守党国民力量的掘墓人，除了能正式自立门户之外，临阵倒戈加入民主阵营，争取2032年大选候选人机会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可如果保守党内大佬“发功”，14日的弹劾不能通过，韩东勋将在亮明底牌的情况下自食其言，而相比于无信，对于韩国政客来说，不能统御派阀的无能更为致命，其在保守党内的政治前途乃至在韩国政坛的前途可能都相当黯淡。

·“碰瓷”中国

而除了党派有心无力、韩东勋“图穷匕见”这些外部原因，尹锡悦的讲话内容透露出了一个更危险的可能性：检察官出身的尹总统，发自内心地认为，韩国的未来和命运，存在只有他才能看破的危险。戒严不过是若干种法律工具中的一种，他作为合法动用工具的“执剑人”熟稔法律，所作所为没有任何不妥。

这份长达29分钟的讲话视频，是尹锡悦12日早晨录制完毕后交给韩国各大媒体公开的。在内政方面，指责在野党利用国会优势，全面瘫痪国政，从他当选以来，弹劾集会从未中断，只要是总统想要任命的人选哪怕没做任何事也要被弹劾，但对“自己人”就利用立法加以保护。

尤其是预算案遭到了在野党的全面狙击，让尹锡悦“暴走”。尹锡悦甚至详细列举了本来在预算案中被“枪毙”的项目，从核电站开发，到包括提高基础科学能力，支持量子科学、半导体、生物医学研究的“未来增长引擎”，再到东海石油气勘探、弱势儿童保护、深度伪造追查特别拨款等等都被反对党否决。这些尹锡悦认为顺天理、应民意的项目，统统被砍，是在野民主党劫持国家、独裁暴政的铁证。

而且应在野党的要求，检察院、警察厅的特别预算被削减到零，导致韩国国内毒品泛滥、间谍横行却毫无改善的可能。政府无法正常运转，对反间谍法的修订等也遭到全盘抵制，已经危害到了韩国的国家安全。

这其中，尹锡悦就举例说到，2023年3月曾有中国公民在釜山拍摄停靠在釜山的美国航空母舰，上个月一个中国籍男子用无人机拍摄韩国国家情报院建筑。

这两个案件经过韩国有关部门的调查，最后都证明是误会。

2023年停靠在釜山的是1986年服役的尼米兹级“罗斯福号”（CVN-71），对于现在的中国来说，是不折不扣的过时技术。而且以我当记者曾经多次登上访问香港的“林肯号”、“华盛顿号”、“马金岛号”的经验，美国军舰不太介意被从外部拍摄全貌。从韩国媒体展示的画面来看，几个留学生的无人机没有拍摄到什么有用的素材，韩国反情报部门也在调查后，以留学生好奇结案。

而拍摄国家情报院大楼，则是当时这名游客慕名去拍摄韩国史迹第194号献仁陵，但由于韩国国情院在地图上是被加以处理的敏感目标，无人机的禁飞区和导航都无法显示相关建筑，此人出于好奇就用无人机进行了绕飞，也在调查结束后获释。先不说拍摄一个情报机关的办公楼到底有没有实际意义，如果以情报的角度去获取某个地方的影像信息，遥感、卫星、高空侦查甚至网络搜索显然都是更好的选择。

在首尔观光官方网站上，献陵和仁陵西北也是显示出一片空白，实际上就是国情院所在地。

尹锡悦所举的两个例子，好像只是为了说明在野党如何包庇朝鲜的间谍行为而做的点缀；而另一个涉及中国的例子——“任由中国光伏设备进入韩国会毁了韩国所有森林”——已经毫无逻辑可言。其内容已经不值得深究，不过是再次暴露了尹锡悦长久以来的反共、反华倾向。

在2022年总统选举期间，当时还是政治素人的尹锡悦没有太多负担，又需要政治人设争取保守选民，就经常将煽动反华情绪作为政治工具。2021年12月28日，他说，“大多数韩国人，尤其是年轻人，都讨厌中国”；2021年1月30日，他在自己的Facebook页面上发文，承诺要“部署更多的萨德”。

上台后，尹锡悦总统仍奉行“亲美反华”的单边政策，并加强与日本的外交关系。在野党4日发布的弹劾起诉书称，“（尹总统）打着所谓价值外交的幌子，激怒朝鲜、中国和俄罗斯，坚持以日本为中心的怪异外交政策，从而在东北亚造成孤立，引发战争危机。韩国和中国之间的外交活动已经受到内乱的严重影响。”

这种影响可不是尹总统的那种联想，而是实实在在的问题：

尹锡悦的“全岩高中校友”、现任韩国驻华大使郑在浩原定很快返回韩国，但因为总统无法发出命令而被迫延期，而原定接任驻华大使的前总统秘书室长、与产业界关系良好的中国通金大棋，因为前任无法卸任、国内政局不稳无法接班；

中国全国人大中韩友好小组原定近日访问韩国，但考虑到韩国局势取消，中国香港特区立法会原定访问首尔交流的日程也遇到了类似问题。

好在也是在12日，韩中经贸联委会第28次会议在首尔顺利举行，两国还是在尽力保持正常交往，共同为两国的正常发展而努力。

·美、朝作壁上观

美国对尹锡悦的不闻不问、对保守党抛弃尹锡悦作壁上观，可能也是尹锡悦必须将事态继续加温的原因之一。

从戒严发生后，由于没有得到韩国方面的通报，美国国安会、国防部、白宫等，均表态希望韩国“尊重议会的决议”。在与即将正式登场的特朗普政府必然交恶的情况下，拜登政府似乎也没有在临近下台之前，关照尹的兴趣。

图为2022年6月，尹锡悦被拜登“无对视式”握手

尹锡悦在讲话中还特别强调，在国政瘫痪的紧急状况下，为捍卫国家、实现国政正常化，依法行使职权采取紧急戒严措施。这是总统做出的高度政治性判断，仅受制于国会的解除要求。而且他严令军队按照国会的决议行事，在国会解除戒严投票结果出炉之后就下令即刻撤军，所以没有出现伤亡，就是对国家的负责。

这一说辞是真是假，大家都有自己的判断。

现在一方面各个参与戒严的军警主官基本都已经被捕，争先恐后地供述自己如何在戒严执行过程中“掺沙子”才控制住了局面，从尹锡悦的总统警护室长调任国防部长官的金龙显甚至在狱中企图自杀，尹锡悦如果说的是真的，这些人何必这么紧张？

而且根据韩国社媒越来越多的信息综合，尹锡悦从2024年春天开始就多次讨论如何调动特种部队。甚至还有传闻称，尹锡悦调动了前线专门用于伪装成朝鲜人民军、在战时进行渗透和斩首的HID部队着便装进入国会；前一段韩朝两国闹得不可开交的无人机摩擦，也是尹锡悦授意军队所为，目的是挑起北方的报复，给戒严增加筹码。

这些阴谋论虽然有些荒诞不经，但朝鲜在事态发生后，一直极其克制，直到前天才在报纸上以社会新闻的形式报道了南方发生的事件，此前还多次表态没有武力统一的兴趣，并切断了两国的公路、铁路、军方沟通渠道。以朝鲜对韩国的情报能力，谁又能说北方不是在尹锡悦“起事”前有所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