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常洛闻】

204票赞成，85票反对，3票弃权——针对韩国总统尹锡悦的弹劾案，12月14日在韩国国会得到在籍议员三分之二以上多数赞成，正式通过。

根据韩国法律，尹锡悦将即时被停职，同时即时失去刑事起诉豁免权。但如果宪法法院做出弹劾案不成立的裁决，尹锡悦将立即恢复总统职务；如果宪法法院认可弹劾案成立，尹锡悦将立即被罢免，预计韩国将在明年4月至6月间举行大选。

在野六党联合弹劾，在第二轮成功通过，在野党将这一结果称为“国民和民主主义的胜利”

尹锡悦为什么输？

在第一轮弹劾失败，第二轮弹劾投票之前，保守党看似铁板一块的党内意志就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两个特检法的无记名投票中，保守党都出现了严重的跑票，而弹劾案也是无记名投票，仅统计投票人数和总票数是否符合。在投票之前，在野党、媒体等各个消息来源地都称，有7名执政党议员已经表示会投赞成票弹劾尹锡悦，因此在投票开始前，尹锡悦的总统生涯几乎已经宣告结束。

而且由于在野党控制国会，国会下设的各个委员会（如情报委员会、外交委员会等）也成了在野党的有力武器。在弹劾案被24小时无死角关注，每时每刻都在发酵的同时，国会下设的各个委员会以极高的效率，对涉及戒严的军队、警察、政府高官进行了全方位的质询、听证，相关调查的展开也相当迅速，以至于围绕尹锡悦发动戒严的原因、具体计划、甚至真真假假的阴谋论都快速和广泛的传播，对民意有相当大的影响。

在这个过程中，尹锡悦长期关注极右阴谋论Youtube频道（首尔警察厅厅长证言）、迷信巫师、意图动用特殊任务部队（HID）伪装朝鲜人民军半路截杀在野党议员（韩国社媒网传闭门听证会内容）等难辨真伪，但是煽动性极强的信息不断流出，在野党借势发动一波波游说、威吓、拉拢，加上民意鼎沸，谁能先“叛变”，谁就有资格提出最高的要价，谁能推动弹劾通过，谁就是这场戏的最大赢家。

执政党当中，被内定为下一任大选“储君”的韩东勋在多次“变色”之后，在弹劾案投票之前再次变色，呼吁执政党议员“跟随良心投票，推动弹劾案通过”。韩东勋的派阀掌握18个国会议席，如果他决心狙击尹锡悦，将使保守党的战术完全失去意义，这也是弹劾案能通过的原因之一——党首已经倒戈，诸君何必再战。

而且尹锡悦个人也确实表现出了失去理智的倾向，给自己的棺材钉上了最后一颗钉子。

在第一轮弹劾失败后，尹锡悦没有选择在党内进行沟通，而是在13日不和任何一方通气，就发布莫名其妙的电视讲话，还引用已经调查清楚的案件，无端污蔑中国对韩国实施间谍活动，试图将朝鲜、中国都抹黑为韩国国家安全威胁，给戒严找借口。这种失常行为让阴谋论中最离谱的“计划命令特殊任务部队假扮朝鲜人民军攻击韩国本土和驻韩美军，引诱朝鲜报复，借战争维持戒严和总统地位”，都显得有了一丝合理性。

这一动作也使韩国公务员系统彻底与尹锡悦公开决裂。韩国外交部13日就中方批评总统尹锡悦前一日在对国民谈话中发表的涉华言论一事表示，不管国内局势如何变化，韩方都愿意与中方进行必要的沟通，持续推动韩中关系发展。等于明确表示韩国政府并不受戒严事态和尹锡悦发言争议的影响。这一表态，也是14日弹劾通过的背景之一。

尹锡悦刚愎自用，保守党有党无国，最终断送了尹的总统生涯和保守党本来就千疮百孔政治地位。而且由于特检法通过、总统弹劾案在国会通过，尹锡悦的夫人金建希本来就火烧眉毛的司法纠纷可能也要加速演进，上台后第一时间搬离青瓦台的尹锡悦可能还是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实践“青瓦台魔咒”了。

尹锡悦接下来会怎么样？

弹劾案在宪法法院的编号为2024（하나）-8，这也是韩国第一次在一年内出现8起需要宪法法院裁决的案件（基本都是在野党举报尹锡悦）。按法律规定，弹劾案要在180日内审理完毕。韩国宪法法院也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将于下周一上午十点召开会议，指定宪法法官、宪法研究员、以快速公正地审议、裁判弹劾案。

此类案件，要求宪法法院必须成立由7名以上法官组成的法庭才能合法进行审理，要通过对总统的有罪判决，则需要当值法官三分之二以上的赞成票。朴槿惠弹劾案就是8名法官组成的法官做出一致裁决，卢武铉弹劾案则是5:4最终没能通过，恢复了卢武铉的总统权力。

宪法裁判所（韩国宪法法院）现任只有6名法官

但这个“三分之二”现在是个非常微妙的分野，正常来说，韩国宪法法院有9名合资格法官，其中3名由总统任命，3名由国会推举，3名由大法院院长提名。

目前，3名本来应该由国会推举的法官处于空缺状态，原因简单来说是在野党控制国会一直阻挠尹锡悦任命官员，导致保守党、在野党、总统在法官人选方面也难以达成一致。

在任的6人中，3个由总统任命的法官，分别是宪法法院代理院长文亨培和法官李美善，由前总统文在寅任命，法官郑亨植由尹锡悦任命。

大法院院长提名的3人中，金亨斗法官、郑正美法官由前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金明洙提名，金福亨法官由首席大法官赵熙大提名。这3人都是在尹锡悦总统执政期间任命的。

这6人中，除了李美善法官外，都与尹锡悦毕业于同一所法学院。国会推举的3法官就算能尽快“入职”，也不能说尹锡悦就一定会锒铛入狱。

由于尹锡悦发动戒严期间，拉了不少人下水，现在他被弹劾，其他的高级官员几乎都处于被调查、被逮捕、被限制出境的状态，他任命的国防部长官甚至在监狱中闹自杀，导致韩国现在面临一个不大不小的宪法难题。

保守党（执政党国民力量）提出的拒绝弹劾，尹锡悦“有序退出”，国务总理和保守党团接管权力的方案是公然违宪，也是弹劾最终毫无转圜，变成你死我活的重要原因。

根据韩国宪法第71条和司法实践，总统弹劾通过后，总统即时停职，国务总理宣誓接任代总统，直至宪法裁判所（宪法法院）做出判决，如果宪法法院裁定总统违宪，就需要提前组织大选，选出下一任总统，代总统向新任总统交接权力。

韩国国务总理韩悳洙

但是，韩国国务总理韩悳洙作为法定代行总统职权的人选，因为被共同民主党（最大在野党）以“内乱罪”举报到国家调查本部，也被韩国警方要求以嫌疑人身份接受调查。韩国宪法中没有清晰规定在这种局面下，暂时接替总统履行职责的规则和顺序。

现在虽然韩总理顺利接任代总统，并表示会保证国政运营的安全，但宪制和法律问题仍然存在，韩国朝野两党必然围绕这个问题大做文章。

谁是赢家？

名义上，第一大赢家当属韩国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党代表（党魁）李在明。他在大选中以不到1个百分点惜败给尹锡悦，之后一直受到尹锡悦司法追杀，和尹缠斗不休。

但弹劾案在国会通过，只是给李在明本就“一骑绝尘”的政治威望锦上添花，对于他的个人命运，不仅没有实质性的帮助，还有可能会导致在野党过于关注尹锡悦，拿不出足够资源围绕李在明应诉做部署和安排。

2024年11月15日，首尔中央地方法院刑事合议庭第34庭一审判处李在明有期徒刑1年，缓刑2年。这一结果如果终审定谳，李在明将失去竞选总统的资格。而如果大选提前举行，李在明顺利当选，使刑事起诉豁免权在判决作出前生效，则李在明可以彻底翻身，给长久的司法争端画上句号。

李在明的命运仍有变数

这一完全明牌的“与时间赛跑”，也是民主党阵营众志成城，全力狙击尹锡悦的原因之一——早一天扳倒尹锡悦，晚一天应对诉讼，李在明就多一分胜算。所以判决做出后，李方面在11月21日——也就是上诉期限的最后一天才提出上诉。

案件二审将由首尔高等法院负责选举案件的法庭进行审理，而选举法相关的案件二审需在3个月内审结，算时间的话，判决必然在4-6月的大选之前。对李在明来说，从和尹锡悦斗命，变成了和法官斗法，现在的情况只是可以接受，并不是最理想。李在明几十年的奋斗走到今天，虽然离问鼎大位、走上人生巅峰近在咫尺，但仍有一道生死大关要过。

“变色龙”韩东勋名利双收

在戒严之初站出来反对，对弹劾严词拒绝，又变成要求总统应该退党，在第一次弹劾失败后再次及时跑到历史正确一边，在弹劾案通过后，以保守党党代表名义出来收割成果的韩东勋，无疑也是这场政治游戏的赢家之一。

如果保守党在总统、国会双失的情况下分裂、改组，他将挟18个议席，成为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既可以合纵连横，自己或和小党合作组建新党，也可以投奔民主党，成为弃暗投明的“起义将领”。如果保守党能在元气大伤的情况下勉强维持，那在国民面前丑态百出，毫无政治信誉可言的情况下，更离不开韩东勋的“登高一呼”。

即使尹锡悦在宪法法院能够逃出生天（现在看可能性不大），也不会改变韩东勋“倒尹功臣”的地位。但韩也在全体韩国国民面前，褪去了“清廉检察官”的外衣，毫无负担地变身成了一个巧舌如簧的政客。

眼下韩东勋派阀壮大、保守党党团危急，韩个人威望再创新高，明年大选出战板上钉钉，如果李在明无法参选，韩东勋颇有胜算。但他如此“成熟”的政治手腕，在党团、选民看来，未必都是加分。

在国会宣读弹劾案全文的朴赞大

与执政的保守党手忙脚乱，韩东勋首鼠两端不同，韩国的在野党阵营这次不仅通过媒体、法律、党内“KOL”进行了全方位的部署和动员，还有意优化“梯队建设”，李在明在翻墙直播的高光时刻后，基本上将火力集中在尹锡悦个人，而把在国会内进行法律斗争的工作分配给了共同民主党院内代表、党内中生代朴赞大。

对尹锡悦的弹劾案全文由朴宣读，并进入投票程序，也给韩国国民留下了深刻印象。可以说通过这次严酷、惨烈的弹劾之争，民主阵营正逐渐摆脱原来大党“羁縻”小党的联邦模式，正在后文在寅时代向职业化加速转型。

至于被尹锡悦弄得乌烟瘴气的外交关系，尤其是在下台之前还不忘惹出麻烦的韩美关系、韩中关系，不管尹的下场如何，都是一颗代总统没办法排除的雷。恐怕要等到政局稳定，新总统选举出来之后，才能做有效修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