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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美国人交朋友容易吗


要在美国访学一年,朋友告知会遇到各种不适:且不说人生地不熟,仅就语言和文化的隔膜,常有寸步难行之虞。这时若遇到一个好朋友,就像幸运之神的眷顾,种种烦心之事,会经友人相助顿时化为乌有。按中国话说,这叫雪中送碳。所以,你要多交几个美国朋友。

于是心里便有点打鼓:跟美国人交朋友容易吗?

跟美国人交朋友容易吗

JAMES

我的邻居JAMES、身高一米九几的小伙,率真阳光满身活力,站在他面前,顿时矮了一截,那样的体魄,有种顶天立地的感觉,似乎天生就是一个扛事的人。

我搬去那会儿,天色已晚,待一切安顿下来,才发现热水器打不着了。那个比人高的装置,浑身布满了电线和管道,上面还注有“危险”的警示,非专业人士只能一筹莫展。如果坏了,请人来修,要提前预约,等上几天都有可能;况且人工费也要一大笔,家人就叹,此房风水不好。

已是深夜,不好麻烦邻居,只能将就一晚。第二天一早去敲JAMES的门,说明来意,他二话没说,就到我家。面对热水器,他按了几处开关,打开阀门,火“纭钡囊簧就着了。

天寒地冻,热水就是碳,JAMES就是那送碳的人,我们的感激溢于言表。JAMES一脸天真,问,还有其它问题吗?那份自信,毫不掩饰他是一把好手。

但JAMES并不是一个蓝领,他是一家大卖场的销售经理,年薪不菲,有漂亮能干的妻子,还有一对上小学的儿子。像许多年轻人一样,他们并不急着买房,而是随着工作的流动租房而居,讲究品质。但美国的人力成本奇高,许多专业的活儿都要自己动手,美国人的车库里堆满了各种器具,干体力活、技术活是诸多美国人的基本技能。我想JAMES也是这样看着干活的父亲长大,然后他也变成了父亲。

跟美国人交朋友容易吗美国“车库文化”

我和JAMES同居一院,铁门的摇控时好时坏,JAMES自然负责修理;院子里的水管漏水,JAMES先用手拧,没止住,他返家拿上工具,用力一扳,水就不流了。热水器再出毛病时,我们以为是煤气的问题,于是约好煤气公司,第二天来修理。傍晚碰上JAMES说起此事,经他几下处理,火又着了

当然,JAMES也不是万能的。有天我家的冰箱坏了,JAMES估捣半天,说可能是电路板问题,他修不了,不过我们可以先用他的冰箱。他租的房子带有冰箱,他自己的则放在车库里,于是他把硕大的冰箱推到我的后院。这一着不仅善良而且英明,之后我们找人修理,前后用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没有JAMES的帮助,我们会多么的不堪。

为了表达我们的谢意,妻子时常做些中国菜和甜品送过去,我也以茶和红酒相赠,一来二往便熟稔起来,友情潜滋暗长。可突然有一天,JAMES告诉我,他要搬家了,还在这座城市,但离上班的地方近些。之后的一星期,我每天都能看到JAMES,一个人用他的大皮卡搬东西,我过去想搭把手,他不让,说这些大家伙要用专业工具搬;他的车还挂了一个无边拖斗,把奇大的沙发搬了上去。

我站在那儿,有些恋恋不舍,JAMES给了我他的电话,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他,他很高兴能帮上忙,也很幸运认识我们一家。

那一刻我意识到,JAMES是多么好的一个朋友,不是因为他帮了我那么多的忙,而是他像一缕清风,在你登顶酷热之际,迎面而来一股凉意。你渴望,他就在那里。

但我不确定JAMES是否也认为我是他的朋友。JAMES每日早出晚归,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交流的机会就更少,做不到朋友意义上的相识相知;JAMES也不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才帮助我,在他看来,只要别人有求,他会尽力相助,这是他做人的本能和人性中最纯真质朴的一面,无需刻意也无需调教,这样的人和谁都能成为朋友。

我的洗碗台正对着JAMES的住房,透过玻璃窗,时常看到JAMES在擦洗车辆或陪孩子打球,看到彼此,我们会示意招手。如今人去房空,我眼前却常常幻化出JAMES的身影。

MIKE

某日有人敲门,打开方知,是两位教会的服事人员。他们说,如果你对《圣经》有兴趣,他们可以帮助我,其中一位还能说上几句中文。我知道,美国是一个基督教盛行的国家,它的建国方略和制度建设很多都与基督教有关,要了解美国,你必须了解《圣经》。于是,我欣然答应;之后,就认识了MIKE。

跟美国人交朋友容易吗右一为Mike

MIKE是一位工程师,也是这家教会的负责人之一,64岁,还有一年就要退休,正期待着能够全职从教事会工作。虽然理工出身,MIKE却是一位极好的老师。知道我英语不好,他常常使用肢体语言,并辅以缓慢的语速加丰富的表情;遇到难懂的生词,他能用简单明了的词汇加以解释;他对各种宗教多有涉及,常在比较之中令我获益。知道我一星期一次课不够,又给加了一晚。

我坦承学习《圣经》是出于对文化的认知而不是信仰,而且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他说没关系,相互理解尊重就好。可我渐渐发现,他对《圣经》的解读与我之前了解的有所不同。我去咨询专业人士,他说基督教也有多种派别,这是一家信众较少的流派,他们对《圣经》有自己的解读,主流教派并不认同,有些还认为他们是异端。

我问MIKE对此如何看,MIKE智慧地说,通往天堂的门向来很窄很难,人自然就少,这并不意味多数即真理,少数乃谬误。我没有因他人的异见而放弃学习,MIKE心存感激,他觉得,那是对他信仰的尊重而非个人。

MIKE家住在森林的一片空地里,四周绿树环绕悄无声迹,惟有轻风掠过,留下一片“沙沙”声。每次去他家上课,他都像迎候多时,西装革履,一丝不苟;桌上各种饮料备齐,随你选择。有一次,我们还自制了一大盆苞米花,然后撤上盐沫,我这才发现,他家的调味瓶不下百种;于是理解,每次见到MIKE,他都身着不同的衬衣,系着不同的领带。

有次我好奇地问,你有多少条领带,他想了想说,五六十条吧。这就是美国人的生活方式。但MIKE说他并不富裕,只去过墨西哥和加拿大(都是美国的邻邦)旅游,但讲究生活品质的习俗则是根深蒂固的,难怪他去现场看音乐剧《悲惨世界》就达3次。那是我的最爱。

课前课后祷告,这是基督教的传统,我也渐渐习惯了。当然,每次都是MIKE领祷。有次下课前,MIKE问我,你想祷告吗?我还以为像往常一样,说没问题啊。我低下头,静候MIKE,可等了很久都没声响,我抬头望着MIKE,只见他两眼泪光闪动,满脸因激动而充血放红。我霎时明白,MIKE以为我要亲自祷告,这是走向信仰的第一步。我惭愧地说,不好意思,我理解错了,在信仰的道路上,我还没准备好。MIKE脸上浮出一丝失望的表情,不是因为他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而是在他眼里,我是一只迷途的羔羊,应该得到神的牧养与呵护。

但此举并不妨碍我们的友情,我们依然上课,交流,周末去他家里聚会,我们则回请他们中国大餐。有次他在教会有场演讲,邀我前往,我这惟一的中国面孔让他颇为自豪,频频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他们热情诚挚的问候让我明白,即使反对他们的人也会认为他们是友善之人。

好时光总嫌短暂。我的访学即将结束,MIKE通过他们纽约总部,在我将去的洛杉矶住地找好一位老师,继续帮助我。临别之际,MIKE给了我一个熊抱,他说,认识你是我的荣幸。我说,我会想念你的。

果然,到达洛杉矶没几天,一位老人就来到我家,看到他,我就想起了MIKE。

想起在他家的木制阳台上,品着香茗,望着四周摇曳的绿浪,交流不同文化背景下,对生死和神明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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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止他们两位给了我诸多的帮助,在美国所遇之人大多友善真诚,如果需要帮助你都能得到满意的回应。最终我明白,你无需刻意地去和谁交朋友,抱着某种目的见机行事,友情就像空气弥漫在你的周边,你渴求温暖,它便是火;你期待帮助,它就是手,这一双双手构成了文明;这世界可以有贫困饥饿战争,有种种的不如意,但有了文明,人类就有了希望。

我曾是一个对人性充满善意的人,我相信人心的力量胜于一切,可一度又因周遭陈年不去的陋习和人性的贪婪争斗,对最初的信念产生过质疑,是MIKE们让我重燃人性的暧意,让我坚信,人的良善、公义、纯朴、助人,和建立其上的人类文明,才是最重要的,它不因文化、信仰和种族的不同而消弥,只会让内心变得丰盈而充实,让我们在动荡不安的尘世中,自信而干静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