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历史

阿姆斯特丹,毒品與同性婚姻合法的宜居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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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訪一個陌生的國度,一個從未踏足的城市,常會因著初見的敏銳,而產生一種難以複製的情調。呼吸陌生的人間氣味,召回某種內在久被壓制的真實,就是旅行的獨特意義了。

但是,去有朋友在的城市旅行,是有額外獎勵的。就是你可以在陌生和熟悉之間產生新的撞擊。初見阿姆斯特丹的體驗,是一種無法抑制的濃郁、難以言喻的世界感,而我在阿姆斯特丹探訪兩位朋友的經歷,卻讓我重溫對家的認同。

在阿姆斯特丹的悠悠五天,朋友都在忙碌著手頭的書稿或紀錄片,但他們還是分別邀請我去家裡做客,煮飯、喝酒、聊天,一連三晚,我都不是去外面的餐廳吃晚飯。這自然是一種禮遇,但也是因為這裡對家的格外重視――阿姆斯特丹之家。

華人都重視家,但卻更多是強調背後的人情、脈絡與責任,阿姆斯特丹之家則不同,首先是作為自己舒展安定的一個空間,從個人感受出發的個人布置。因而,三、兩朋友在家相聚是一種樂趣,煮食只是隨意的煮碗面,或去超市一起買材料邊吃邊煮意粉,不隆重,但主客更親密,開懷暢談才是重點。

這兩位朋友,一位來自四川,一位來自香港,移居阿姆斯特丹,都超過二十年了,而他們的另一半都是荷蘭人。因一個人而留在一座城,把異地當作第二故鄉,大概就是愛的故事。他們都有各自曲折的經歷,又曲折在阿姆斯特丹停泊下來,不曾怨悔,人生一筆一畫在這小城寫得美滿富足。在他們各自的客廳,還有咖啡館、酒吧里,甚至一路行走時,我們都聊得極投入,在其他地方相聊時沒有的那種投入,時間像流螢一樣,在各個轉折的故事裡閃閃爍爍。大概,這是被阿姆斯特丹的濃郁情調所浸染的吧。

阿姆斯特丹,毒品與同性婚姻合法的宜居之城

朋友說,阿姆斯特丹的動人之處,是存有一種天真。「原來這樣也是可以的,所謂理想和夢想都不那麼不可能吧。」於是,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做學者和填詞可以并行不悖;於是,生物化學專家重拾畫筆,也做起紀錄片製片人,現在正準備自己做導演―――每一條道路都是可能的,而且每種可能裡面還有各種可能,經歷了許多之後,在阿姆斯特丹落腳,是沒有了恐懼和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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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為阿姆斯特丹快速地畫一幅素描,裡面會有這些:酒店裡暖暖的爐火,旁邊公園中梵高喜歡畫的松柏微微抖動枝條,靜靜的運河旁邊古老的房子就是莫奈油畫中的情調,便利的有軌電車呼呼駛過大街小巷,餐廳年輕服務員們總是對你開心微笑、熱忱又大方――對,這已經不是一幅畫,而是一部電影。

但阿姆斯特丹也絕不僅僅是一部電影,它是一部現代史詩。

阿姆斯特丹,毒品與同性婚姻合法的宜居之城

這個四百年前資本主義的起源地,其「初心」是要讓不同階層的人都有機會發財致富,可以透過買賣股票,不用經營實業也可以投資,第一批聯合東印度公司的股東里,就有七位家庭主婦。除了世界上第一家股票交易所誕生在阿姆斯特丹的運河邊上,發行最古老股票的荷蘭聯合東印度公司(以縮寫VOC聞名),也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家跨國企業、股份制公司,第一家上市公司,這實際上開啟了現代貿易的大門,全球化的第一步。這每一個「第一」後面都關聯著一種現代金融制度的創新。這一模式的衝擊波實在太強了,除了財富的創造模式發生了革命性巨變,憑自己努力而非出身、宗教而自立、致富、從而享受幸福的世俗生活,現代自由主義誕生了,從此影響了現代生活的走向。

因為急遽增加的貿易全球化,阿姆斯特丹開鑿了三條著名的運河,連結起河運與海運。而依託於貿易新制度、金融新制度,在運河兩邊興建起大批住宅和商鋪,靠著運河的一邊,住著新富階層,而另一邊住的則是等待成為新富的貧民,所謂的「低端人口」也這樣住在市中心,貧富混居,人人可以致富,中產階級很快就誕生了。

直到今天,阿姆斯特丹還是一個沒有貧民窟、貧富均衡的大城市。朋友說,如今的阿姆斯特丹基本像個社會主義城市,各種福利一應俱全,他失業時領了好幾個月相等於原來工資的失業救濟金。但似乎這裡的人並沒有出現福利主義的慵懶,城市的氣息是鮮活而充滿活力。也許跟當年創造資本主義時一樣,阿姆斯特丹人依然保留著闖蕩、創新的精神。

阿姆斯特丹,毒品與同性婚姻合法的宜居之城

隨之而並進的平行世界發展,是另一番苦難和混亂的反資本主義的歷史。但是,從資本主義誕生的第一天開始,它的弊端和風險就已經出現,不同階段、不同國家不同的應對方式,造就了不同的歷史軌跡。不論如何,喜歡或不喜歡,它都是歷史的主軸。

不止顛覆了現代的經濟型態,一路走來,阿姆斯特丹似乎都走在時代的最尖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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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阿姆斯特丹,被譽為是未來城市的典範,不止是硬體上的宜居、環保、高科技,或是單車、有軌電車、電動汽車的普及使用,更重要的是承繼這個城市一向有之的不滿現狀、敢於探險,因而產生的對人性的寬容。從最早一批「實施大麻寬容政策」(Toleration policy regarding soft drugs and coffee shops),到21世紀初第一個開啟同志婚姻合法,再來,在阿姆斯特丹的議會裡,竟然已經在辯論自殺寬容政策的立法(在特定條件下由醫生協助結束生命)。

阿姆斯特丹,毒品與同性婚姻合法的宜居之城

其實,所謂大麻寬容化,跟寬容娼妓的政策一樣,是將有關活動限定在特定區域發生的消極禁止。理由是藉由開放傷害較低的大麻,可客觀上降低人對傷害較大的硬毒品的需求。再比如限定娼妓在紅燈區,政府不僅可以徵稅,而且便於衛生管理,如安排體檢等,從而減少公眾危害。

這樣的邏輯,其實也是來自資本主義對人性中非善的一面加以重新利用,從而平衡整體社群福利的方式。不是從道德出發,也非表面上看起來的出於憐憫或同情,而是根據實際情況兩害取其輕。與其說這是實用主義,更貼切的描述毋寧是體驗主義,根據人對問題的真實體驗做出靈活而務實的應對。這與規劃美好藍圖而改造人性來實現它,是截然相反的世界觀。達致的結果也是如此不同,一套聲稱致力建構美好生活的制度,可以一方面建造道德理想國,另一方面將人劃為「高端」與「低端」方便加以清洗。

如此看來,阿姆斯特丹,何嘗不是人性的宜居之城,因為它不粗暴,不強求,不迴避,不虛偽的風情,已經波濤洶湧流淌四百年,如今已靜水流深,但卻會繼續在大街小巷貫通的運河裡生機勃勃。這是值得萬世歌頌的阿姆斯特丹之魂。

阿姆斯特丹,毒品與同性婚姻合法的宜居之城

想到這點,就覺得真好,世界本來還有另一種可能,也還有很多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