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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政:你必須拍一個跟自己家鄉有關的東西,就像一種使命感|我怎麼就成了一個導演①


出生於 1992 年的何政是河北石家莊人。2017 年,他從上海戲劇學院影視攝影與製作專業畢業。一年以後,他的第一部長片作品《太行》入圍了 2018 年 FIRST 青年影展,並且獲得了最佳導演的提名,是所有入圍者中最年輕的一個。

他說《太行》其實是個他的畢業創作,「我還是把它當做一個學生作業看,其實我真沒覺得它是我真正意義上的處女作」。

《太行》的故事發生在太行山下的一座城市。主人公是一位迷茫的高中復讀生太行,以及追捕毒販多年的警察局李隊。何政出生的城市石家莊就位於太行山西麓,故事帶有何政本人的生活印記。事實上,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我自己,包括我朋友的一些生活片段,拼湊拼湊然後把它們電影化,串聯在一起。」

何政認為這是一個自然的選擇。「其實大家總是會從自己的人生經驗裡面出發,這可能相當於是自己內心的一種情懷一樣。 如果你能獲得第一次表達的機會,你肯定最想表達的就是這些。」


對於石家莊這座城市,何政談不上喜歡不喜歡,甚至在言辭中表達出一種對於石家莊的矛盾情緒。大三暑假結束,大四開學那一年,他回到上海戲劇學院,聽著路上地鐵的報站聲,覺得特別親切。在那之前,何政一直想去北京發展,離家也近,但那一刻,他預感自己要留在上海了,「我覺得,我靠,我背叛北方了。」

然而,在說起他感興趣的故事時,何政還是會聊起石家莊。「可能從上大學的時候就在想,總感覺你必須得拍一個跟自己家鄉有關係的東西,就像一種使命感一樣。」這種使命感哪裡來的,何政自己也說不清楚,但是一種本能的感覺。

關於石家莊,搖滾樂隊萬能青年旅店有一首歌,歌詞寫道:「生活在經驗里,直到大廈崩塌……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廈崩塌。」何政在自己的房間里,也貼有一張萬能青年旅店的海報,在面對石家莊的感情上,何政可能和萬青一樣複雜。

何政有一個發小,和他一樣喜歡搖滾、喜歡電影,還曾經一度打算玩摩托,但到了現在他們的共同話題已經越來越少了。「我們年輕的時候也都有各自的這種理想,但是還是被整個社會體制、被現實所限制了。」

他為石家莊下了個定論。「起碼在之前石家莊還是那種傳統工業城市,它限制了這個城市裡人能怎麼活。一個人他可能有七八種愛好,或者說七八種生活方式,但是這個城市只能提供給你一兩種。時間長了之後,一代一代下來,他可能都已經遺忘了,那你就永遠在這個模式下去生活。」

另一方面,石家莊也為何政提供了故事。他的一個好朋友的父親,在當地做警察。「有時候過年回家,在他家裡邊跟他聊天。他特別愛講故事,畢竟當警察可能經歷的故事多,然後他就跟我講說,哪些能拍成電影,跟我一講能講半個晚上的那種。」

這些最終都匯入了《太行》當中。高中生太行是何政和他的夥伴們的縮影,而這位跟何政講故事的警察也為他提供了大量警察日常的細節和真實經歷。在電影中,兩位主角的故事勾連在一起,又與何政對於石家莊的看法息息相連。


2016 年的暑期,作為自己的畢業作品。何政開始籌備這部片子。他拉上了學校里最好的朋友做他的攝影師,開始聊應該呈現怎樣的風格。國慶節,他寫完了第一稿劇本,並在兩個月後做了一次重大調整,重構劇本中的人物關係。

學生作業會遇上的麻煩,也是何政在《太行》當中會碰到的麻煩。

按照以往的經驗,學校會在寒假前過一遍學生提交的劇本,相當於給予學生們一個拍攝的許可。但是到了何政這一屆,學校把審核的時間推遲到了寒假後的二月底,這讓他原本計劃中以冬天的石家莊作為背景的計劃落空。

指導老師也不喜歡何政提交的劇本,除了覺得他太長,不是畢業創作要求的短片以外,何政覺得老師可能也沒看懂他的劇本。指導老師想自己上手大改何政的劇本,「就剩下可能《太行》主角的名字沒有變,類似這種程度。」

2017 年 3 月,何政帶著 20 多人的劇組來到石家莊。由於時間緊張、前期籌備不足,在完成當天的拍攝任務後,何政還需要和美術或者製片主任去找後天或者大後天的場景。個別演員也沒有湊齊,不得不臨時找親朋好友來客串。

何政拒絕了指導老師修改劇本的要求,堅持按照自己的想法把片子拍完。為了畢業,他把素材交給剪輯和老師,讓他們根據學校的要求,剪輯出了一個二十多分鐘的版本。而何政自己在私底下繼續工作,將拍攝得到的鏡頭剪成了一部 91 分鐘的長片,也就是現在的《太行》。

在剪輯的時候,何政發現片子出現了很多問題,有些廢掉的鏡頭還會重新撿起來,挑出其中一段可用的鏡頭剪在影片當中。按他估計,可能拍攝通過素材中的 90% 都用在了成片當中。

「學生拍東西,我覺得很容易遇到一個問題,就是缺鏡頭。比如說拍我們兩個人對話,就是可能把你這邊都拍了,我這邊只拍了一個,但是剪輯的時候發現,如果我這邊鏡頭少,它節奏上就不對,或者鏡頭銜接上它有問題。」

最大的遺憾可能出現在電影的表意之上。具體內容因為涉及劇透,不便多說,但何政顯得十分懊悔:「我承認是我自己,因為各方面原因,包括導演經驗啊什麼,也因為資金有限,在年代戲上可能沒有處理那麼清晰。我當時覺得這還是我做的一個比較巧妙的設計,但是反而可能誤導了觀眾或者怎麼著。自己也挺遺憾的這個事。就還是說白了學生時代確實不好解決的問題太多。」

後來,他慢慢接受了這個遺憾。很多看過片的朋友認為最後的成片可以開放性理解。何政想:「因為這些失誤和不足也讓電影變得有多種解讀方式,也是蠻有趣的事情。」


他給自己的這份「學生作業」的完成度只能打五六十分。「《太行》沒有提名最佳影片。這個提名給我的話,我感覺有點過分了。」後來,他又重複了一遍:「如果我能拿到最佳導演的話,那中國電影要完啊。」

何政決定把電影當作一項可以追求的事業,還是高二升高三那年。何政在網上查,要學電影能有什麼途徑,了解過後,最後決定參加藝考。

父母不是很情願,但也接受了。何政文化課成績不算出挑,做長輩的都覺得藝考能上個更好的大學。何政回憶起來,他會喜歡上電影也是因為父母的影響。很小時候,父親每次去租碟店,都會允許何政挑一張自己喜歡的碟片。而母親因為聽說看科幻片可以豐富孩子的想像力,從三年級開始會帶著他每周準時收看河北衛視播放的《科幻影視賞析》。

考了兩年藝考,何政被上海戲劇學院錄取。他對上戲持有保留意見,覺得上戲的強項是舞台藝術,而非電影。最耿耿於懷的還是老師們拖累了他想要拍攝冬天的石家莊的計劃。

但至少有一點,他相信是上戲這樣的學校能夠提供的優勢——只有在這樣的大環境當中,才能夠獲得足夠的練手機會。除了課堂的作業以外,只要願意找機會,也總能找到朋友和你一起拍一些自己想拍的東西。

「一開始在現場,你一天可能只能拍十個鏡頭,或者拍五個鏡頭,就很少。因為你拍每個鏡頭的時候,你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該跟演員講戲了、什麼時候該跟攝影溝通,什麼時候自己該幹什麼都不知道,然後很多東西都沒有準備,」他說,「然後一點一點,你可能現在一天能拍二三十個鏡頭或者四五十個,這些經驗多了,自然就會解決那些問題。」

何政練手的機會滿打滿算其實也不太多。大二,他們籌建了一個組,很快因為組內糾紛,宣告散夥。大三,何政跑去東北,想拍一個老大爺開著拖拉機的黑色幽默公路短片。結果事先說好的演員突然跳票,臨時找的老大爺不識字,看不懂劇本,拍出來的東西,何政總覺得差點意思。

「我覺得拿不出手,我就不願意給別人看。」後來,有參與這部短片的人把片子傳到了視頻網站上。何政有些不高興:「你要跟別人說你拍過什麼東西,我覺得也不是不可以,你先跟我們說一聲,然後你私底下發給你想要的人,就算你傳到網上,你加個密碼什麼的也都好。」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儘管仍然是學生作業,但《太行》之於何政與之前所有的學生作業都不同。「因為我覺得片子應該還是能帶來一點點反響,有一點點幫助。我只是想說,哪怕就是參加一些別的比賽,或者其他怎麼著,可能會對我有幫助,所以我就想一定要把它做完,否則我也對不起幫助我的人,我要給自己一個交代。」

2017 年夏天,何政從上海戲劇學院畢業,開始處理真正屬於自己的《太行》。他先製作了一個粗剪版本,原本以為片長大約是一個小時,結果剪出了一個半小時。「其實我經驗也少,對於所謂的長片的把控能力其實還是差很多。我只不過是拍的太長了,變成了長片。」

朋友勸他,要不還是剪成一個短片——按 FIRST 青年影展定下的標準,一個小時以內就是短片,也比較符合一開始的構想。他們對著片中許多角色一坐就是半分鐘、一分鐘,什麼也不幹的鏡頭,覺得留個十秒、二十秒就行了。

何政覺得為難:「如果不是那個長度的話,就達不到我想要的那種氛圍跟感覺。」這或許與他對蔡明亮的喜愛有關。「雖然說那個東西很無聊,但是我覺得有時候坐下來看,真的那個東西能把你看出神。」糾結了一陣,他還是拒絕了朋友們的建議。

接下來是配樂,何政找到了一個就讀於作曲專業的初中同學。他滿口答應,何政也就等著,一等就是半年多。「結果這人跑了,我當時挺崩潰的,後來趕緊找我上海另一個朋友幫我做音樂,就把時間都耗過去了。如果說這幾個人都有空,然後大家一起來弄,其實也用不了這麼長。」

為了趕上 FIRST 青年影展的截止日期,何政把幫著做後期的朋友都叫到了一起,緊趕慢趕終於在今年 5 月,把做完全部後期的《太行》快遞給了 FIRST 青年影展組委會。

那天正好是最後一天。晚上七點多,何政著急打電話給順豐快遞,因為八點就不再接件了。他反反覆復地叮囑快遞,一定要今晚就發件,否則發件日期顯示成了明天,就會被組委會拒收。

一個多月以後的 6 月 18 日,組委會的入圍通知到了。何政高興壞了,拉著朋友們喝酒慶祝了兩天。兩天過去,何政想起來看一眼入圍通知上的要求,「23 號就要把最終版寄出去,我說只有三天時間了。」於是又是好一頓忙活。「那幾天也就沒怎麼睡覺,大家都趕緊弄,因為還有好多小問題需要完善。」

在寫給 FIRST 青年影展的自我介紹中,何政調侃自己:「畢業後留在上海生活,專註於在家洗衣做飯。」在過去半年裡,除了《太行》的後期,他很少做其他的工作。


從 2017 年畢業之後,何政並沒有打算找一份穩定的工作,當時和他關係最好的老師,是國內最頂尖的舞台多媒體設計師,也多虧了這位老師的幫助,何政參與了很多舞台類的工作。

多媒體技術越來越發達,做舞台演出的人也樂意用光影在背景中製造一些酷炫的舞台效果。「現在稍微做一個新話劇什麼的,不論合不合適,大家都把這個當做是舞台設計中必不可少的一個東西一樣。」但何政覺得這種遇到舞台就加新媒體的做法有問題,「好多人我感覺在瞎用,有很多好的設計和想法卻得不到認可。」

有一年的上海藝術節的開幕音樂會。「當時也是我老師帶我去。他們設計了很多比較藝術化、比較抽象的影像,我們都覺得很棒。但那個導演不喜歡,他看不懂,就換了一堆就類似於 windows 桌面的那種花啊草啊什麼的,後來我們老師就帶著我們都走了,說不幹了,感覺太傻了。」

為了集中精力把《太行》做完,何政從 2018 年初開始就不再接任何工作,等著作曲的朋友把事情弄完,這一拖就是半年,以至於這期間,何政生活窘迫,需要向朋友借錢,要不然就吃不上飯了。在把《太行》交給組委會以後,他開始在網上找工作、投簡歷,一度都準備入職,但因為入圍的消息到了,何政也不喜歡那家公司,他最終沒有選擇那份穩定的工作。

何政現在住在上海普陀區一個老式小區的出租屋內。房間不大,各種家用也都是宜家那些便宜耐用的商品。他的生活絕算不上富裕。事實上,從學生時代作業開始,何政還是依賴於父母的資助。《太行》的製作成本對於畢業創作並不低,是何政和他的同學一起湊的,何政拿出的資金,大部分都是父母給的。

(我自己)也談不上說有太多積蓄,其實主要還是家裡拿的。我爸媽其實也不知道別人拍片子花多少錢。然後我這幾年其實找家裡要錢的話,也就是拍片子要錢,我平時也盡量不會讓家裡比如說買別的生活上的東西。但是因為拍片子太燒錢了。就是我確實我又不是一個會掙錢的人,然後就只能找家裡要,很不好意思。這方面確實我還是覺得我爸媽對我很支持。

幸好《太行》最終入圍了。何政的父母也很高興,他聽說父親現在逢人就說自己兒子拍了個電影拿了個獎。「知道我入圍之後,我爸也給了我點錢,然後把房租交了,然後我媽給我說,好好吃飯。」

雖然何政暫時還不能從這當中獲得一些直接的經濟利益,但至少有了對未來的盼頭——已經有公司找上門來想要幫《太行》做海外發行。

即使最終沒有能夠在 FIRST 青年影展上拿到任何一個獎,何政也已經如他所說足夠幸運了。他今年才 25 歲,科班畢業僅僅 1 年,有了一部自己的長片,入圍了近年來業界最受矚目的 FIRST 青年影展,得到媒體和業界的認知。

他對於 FIRST 青年影展也有自己的幻想。如果在 FIRST 上有人願意為他追加投資,是不是應該再去石家莊給《太行》補拍一些內容?是不是會有大導演看中他,願意把他帶進自己的劇組再磨練學習兩三年?

未知給人的感覺總是刺激的。

文內圖片、封面圖來自《太行》劇照

長題圖來自何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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