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简述

冉冉茶香处,沉醉不知归路


冉冉茶香处,沉醉不知归路

在哈尔滨遇见一场漂泊大雨,像遭遇一场猝不及防的爱情,茫然失措,倒地投降,手无缚鸡之力。

在哈尔滨遇见「易聪」,兜兜转转,迂迂回回之后,像传奇里的书生,遇见「画壁」上的奇景,从一片愁云惨淡,进到一室灯火温柔,转瞬间,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坐下来很久很久,都觉着四肢百骸未能自然归位。

「易聪」是一间茶室,里面有着一身素净布衣,披长发在背后,穿画着红梅的绣花鞋的茶师,有不同名目,各居其位的茶叶,自然有幽幽的茶香,还有密宗佛堂里细细密密的烟香。

有制造「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效果的纱帘,画着白色的花,不知是否栀子,上一次见到,是安妮宝贝小说里的书签,还记得上面写着一句经言——「他带我入筵宴所,以爱为旗,在我以上」,纯洁,高尚,感伤,凄美,殊胜,如绕梁三日不绝的一曲琵琶行。

或者在上面,写着圆转如意的汉字,简简单单一枚,留着词,远远近近一阙,画着图,静静悄悄一面。

墙上画的不知是牡丹还是芍药,那红颜色里仿佛是含着一阵烟雨朦胧,让人的眼神都起了一阵缥缈的雾气,不是不美丽的,不是不动人的,然而我还是更爱正中墙壁上那一枝莲花,婉约沉静,寓意美好,淡妆浓抹总相宜,和「易聪」的气质无比的投契。

花枝底下点缀着三条鲤鱼,两条红,一条黑,为这抹沉静平添了几许生气。

那是古诗里的意境:「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但是游来游去,始终是万变不离其宗的,那「宗」,就是那一株莲花。莲花是寓意太过饱满的事物,让人发自内心倾慕。

在这五色杂陈,五音喧哗的红尘,能够平心静气地持有这一朵「莲花」的心境,是多么稀罕珍贵的情怀。

在这幅画旁边,细腻明朗的一个和字落入人的眼眸。这是我极其青睐的一个字,所以我的笔名中,就有这样一个字。和是平和,谦和,孤独时是求清净的和,共处时是保持谦逊和睦。和是修身,也是度人。这一个字里,是包含着一个人的处世哲学的乾坤万象的。

然而不必说透的,不必说太满的,只这一个字,让人也就懂了。

方踏进门的时候,看到几位前辈团团而坐,倒仿佛是围炉夜话的光景。

我有些茫然,有些心虚地坐下来,自知自己经历浅薄,阅历尚浅,所以大多数时候只能沉默,沉默地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地时不时凝望着「易聪」的角角落落。

像是贾宝玉初见了林黛玉,有一丝欢喜,有一丝犹豫,但说出口的一句话是:“这妹妹,倒像是在哪里见过的?”

这就是相见恨晚,虽然我是不敢侈谈“相见恨晚”的,但是在这样的地方消磨时光,我会感到自己清清爽爽,不急不躁。

像是一枚枯干的莲藕,静静地斜倚在色泽内敛深沉的陶瓮里,那种扑面而来的和谐岑寂,令人发自内心地舒服通透。

不必假太多的辞色,不必怀太多的心事,就是这样的我,就是这样的你,就是这样的茶香气,就是这样的一个婉约的女子,就是这样的「易聪」。

我也在沉默地想着「易聪」的意涵。

「易」这个字如果深究起来,和中国古代哲学应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古人说,「穷则变,变则通」,这个「变」就是「易」,所以有「易经」,「易聪」是要「变得聪明」,还是「变得不聪明」呢?

或者我的这种解读压根就是错误的,「聪」也可能是「善听」的意思,懂得倾听,懂得接纳,怀抱清淡空灵心地,对世间的一切赐予保持踏实与笃定。

总之,它是比「难得糊涂」似乎更意味深长的两个字。

走在「易聪」里,整个人不觉有种「怜香惜玉」的感觉,不敢高声语,不敢走阔步,不敢有贪心。

我只是闭口不宣,只是没有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仿佛感到,其实尘世间的种种,有许多是言语无法穿透的质地,我能够领略到的,就是与我有缘的。

某一刻,我坐在金身佛像,还有墙壁上的唐卡前,闻着悠远的,熟悉的,我十分青睐的沉香气味,忽然就觉得,会不会突然从身后袅袅走出一个打扮精致婉约的瘦美人,轻轻一声咳嗽,淡淡两弯细眉,幽幽一道眼神,只知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地坐在睡榻上,铰着巾帕。

我终究是个俗人,在佛前都不能够静心凝神,都不能够清心寡欲。

其它的时刻,围着长桌而坐的茶客们有的放矢地漫谈着茶,而我这个门外汉不过是一心一意地听,跟着他们,滥竽充数地啜饮着。

仿佛是一座深沉宏大的宫殿,向着我幽幽地开了一扇窗,我匆匆忙忙地瞥见了内里的繁华锦绣的一隅。

老白茶,铁观音,台湾高山茶,一泡又一泡,一盏又一盏,沏茶的人小心仔细地酿,喝茶的人小心仔细地品,时时三言两语传达着内心的想法,但是归根结底,那种最突如其来的,惊鸿一瞥的滋味仿佛是语言无法触及的。

白老师坐在我对面,提醒我喝茶多了是会醉的,如果不是她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还以为是无端的一股睡意袭来。

因为我确实感到了一阵阵的恍惚,从前我单知道喝酒是能够让人醉的,生平第一次亲身体会到,茶赐予的微醺。

要说与茶叶的缘分,其实并非浅薄,打小的时候,就做过采茶的事情,也见过人家做茶,不过是集市里看花灯,看热闹罢了,哪晓得这里头深奥的学问。

何况,彼时的茶,不过是一种普普通通的绿茶而已,谁晓得,红尘里,还有数不胜数的茶类,光是听名字就有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感,谁晓得,一饼茶,居然珍藏十几年之久,谁晓得,有人这样小心翼翼地惜茶如金。

后来因为在咖啡厅做兼职的缘故,也沾光喝过几回茶,自己最爱的是一味普洱,那口感清润袅袅,有一种温宜的暖意。

别人说,品茶味,品人生味,品繁华落尽,返璞归真,品寻寻觅觅后的,那一丝冷冷清清,那一丝清清淡淡,也许对于前辈老师们,是深有体会,于我,不过是轻鸢剪掠。

终究没有太多阅历的支撑,平白地,觉着它香,觉着它珍贵,觉着它妙,觉着它美,觉着它温润,觉着它宜人,却也只是感性的,不过是化作了一瞬瞬的沉醉不知归路似的低眉颔首,闭眼回味之中。

也许,我们各自斟酌出的滋味,也不尽相同,但是,这一刻在「易聪」,因为茶的相逢,却让彼此的生命,留下了一笔澜漪。

因为茶而相聚,而消磨一晌光阴,真正称得上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这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却也未尝不是茶与人的缘分。

走出「易聪」,雨还在缠缠绵绵的下,那一缕微醺,仍氤氲不去,那醇香茶味,仍幽幽萦绕,仿佛是想留我,在这一片茶香冉冉处。

不觉间,李易安的词陡然浮现——「尝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只是此时此景,却是尝记「易聪」暮雨,沉醉不知归路,变化的是地点和天气,不变的,是这一份因茶赐予的幽美恬淡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