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简述

苏曼殊 | 红尘在左,佛门在右,孤独的灵魂何处栖息?


苏曼殊 | 红尘在左,佛门在右,孤独的灵魂何处栖息?

好花零落雨绵绵,辜负韶光二月天。

文 | 风的衣裳

有人说,民国是大师辈出的年代,的确,鲁迅、陈寅恪、吴宓、胡适、季羡林、章太炎、沈从文、梁启超、徐悲鸿、齐白石、张大千……无论哪一位都如天上的星星般闪亮耀目。

这些大师在各自领域成就斐然,堪称泰斗级人物。

现在,我想说的是在很多领域都造诣颇深的一位大师,他能诗擅画,通晓日文、法文、英文、梵文,在翻译、小说等多种领域皆取得了突出的成就。他是僧人,却不守清规戒律而没了僧籍,但始终舍不得脱掉一身袈裟而频繁出入青楼酒肆。

他一生惊世骇俗却被后世评价颇高,他就是号称情僧、诗僧、画僧、革命僧,外加糖僧的清末传奇僧人苏曼殊。

我曾经在一篇文章《契阔生死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情僧苏曼殊的风花雪月与爱欲情殇》里,着重写了苏曼殊独特的情感经历,但因之传奇人生,实在还有太多可以着墨的地方。他是真正的天才,也是将天赋发挥到极致的人。

这一篇文章里,我们不谈情也不说爱,我们谈一谈苏曼殊的另几大怪。

情绪多变、不可理喻

苏曼殊的怪癖与不拘小节,曾经令朋友很难堪,他不但不以为意,还愈演愈烈。

一篇文章记载:

有一年冬天,陈去病到上海,只带了一床薄被,苏曼殊当时没有被子,就把陈去病的薄被强要了去。类似的例子极多,如他偷朋友章士钊的钱,据说是因为没有路费,然后留信告别,只身去了香港。在日本,苏曼殊曾与刘师培、何震夫妇同住。一天晚上,他一丝不挂地闯入夫妇二人的屋子,手指油灯足足骂了两分钟,然后扭头就走,弄得夫妇俩半天都不敢睡。

这种种“变态”之举,看似滑稽可笑,其实跟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上篇文章里有介绍,苏曼殊从小离开父母回到大家族生长,没人疼没人爱,有一次生病,被婶子误以为死了扔在了外面,幸好命大,自己活了过来。后来父亲回来,对他也是经常打骂,唯一爱他的母亲却远在异国他乡,童年的经历造成了他悲观厌世的负面心理。

他就像一个贪爱的孩子,希望别人对他投以关注的目光。可是,从小没有父亲的关心,使他不知道该怎样与人相处。他恶作剧般的行为,恰恰是他心里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正如我们身边的例子。上学时,一个淘气男生对女孩的喜欢,不是表现在各种关爱上,而是仿佛处处与女生作对。不是故意弄脏女生的衣服,就是藏起女生的作业。他通过这一系列的搞怪行为,想要引起别人对他的注意和关爱。

苏曼殊也不例外。他的任性和种种不可思议之举,正是他向这个世界所做的宣言:他是存在的!

就像他去花街柳巷与歌女、妓女调情,即使耳鬓厮磨、同床共枕,也绝不跨越雷池。他渴望得到爱情,甚至以爱情为生命,只是他有着超乎寻常的精神洁癖,一旦有所心动,立刻掉头而去。

他的纠结和矛盾,令人不解和难堪,也让他自己感到生不如死,可是他无力改变自己。他虽然是因犯戒律被剥夺僧籍却依然身披袈裟的假和尚,但在心灵深处,又想按照真正的僧侣对自身有所要求。一旦做不到,他就生自己的气,但是往往无法抽离。

他率性而为,却也不失义气。他常常失约于朋友,却也在关键时刻及时履行承诺。他的朋友赵伯先曾经向他求画,但因为他当时要去日本,未能履约。黄花岗起义失败后,作为革命党人的赵伯先忧愤而死。苏曼殊听闻后,悲伤地作了一幅《荒城饮马图》,在赵伯先墓前焚烧,以示悼念。

他很多时候非常拮据,但若有钱,会倾囊而出帮助别人,无论对方是青楼妓女还是街上乞儿。

他喜欢美女可以丝毫不加掩饰。一次,他在东京街头看到一个艺伎正要上电车,便急忙追赶,却因为跑得太急摔倒在地,竟然摔掉了两颗门牙,他因此被朋友讥笑为“无齿之徒”,而他却丝毫不会在意。

这样的苏曼殊,在人们心里是很有些可爱的,他远比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得多。

苏曼殊 | 红尘在左,佛门在右,孤独的灵魂何处栖息?

生天成佛我何能?幽梦无凭恨不胜。

冲动却又不乏正义

苏曼殊曾留学东洋,接受了一些进步教育,加之曾与革命党有接触,因此憎恨康有为等保皇派成员,甚至曾一度计划刺杀康有为,后来被友人劝止方才作罢。

从小疾病缠身,又身为文人,苏曼殊的骨子里却有着一颗不安分的心,他渴望弃笔从戎,以瘦弱之身报国。在爪哇任教时,当听到武昌起义的消息,他为之雀跃为之欣喜,听闻家乡的朋友在战火和硝烟中历练,这让他再也无法安眠。

与友狂欢痛饮后,他立即启程回到上海。但看到的并非欣欣向荣的希望之都,反而呈现出一派政事荒废的阴暗气息。他抱着极大的期望而来,而现实的颓废让他的心里极端失望,沉重的幻灭感瞬间袭来。

他不齿袁世凯的封建本质和卖国行径,于是具名发表了一篇慷慨激昂的讨袁檄文。檄文铿锵有力,读来令人热血沸腾、血脉贲张!他虽为僧人,在国家危难之际,竟能挺身而出,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足以让人敬佩!

青楼纵酒寻欢,心灵却纯净如斯

苏曼殊时常流连于青楼,与歌妓们纵酒欢歌,虽独处一室,却每每未见春光。他在妓院经常孤坐一隅,还有洁癖,不许妓女碰他的衣服。他入青楼看似放浪形骸却能守身如玉,甚至因不解男女之事闹出笑话。

据记载:

一日,苏曼殊突然问章士钊:“人为何能生小孩”?章士钊非常尴尬,就说你去找本卫生书看看就知道了,何必要跑来问我。苏曼殊说:“书上说男女在一起才能生孩子,可事实上并非都是如此。我见过一个妇女,就是一个例外,她先生外出多年未归,她照样生了小孩,可见女子不需要男子也可单独生育。”

语毕,众人一片默然,苏曼殊却自以为他讲的道理驳倒了大家,面露得意之色。

这就是苏曼殊,貌似纵情声色,心底却纯净得像个孩子。

陈独秀说,自己所有的朋友中,“像曼殊这样清白的人,真是不可多得了。”

嗜甜,因为心里苦

苏曼殊喜欢吃糖,一个大男人无论走在哪儿,都要将糖带在身上。他自称“糖僧”,曾自述在杭州“日食酥糖三十包”。

白云庵意周和尚曾记曼殊小住于此的情形:“苏曼殊真是个怪人,来去无踪,他来是突然来,去是悄然去。你们吃饭的时候,他坐下来,吃完了顾自走开。他的手头似乎常常很窘,老是向庵里借钱,把钱汇到上海一个妓院中去。过不了多天,便有人从上海带来许多外国糖果和纸烟,于是他就不想吃饭了。独个儿躲在楼上吃糖、抽烟。”

那时,有一种糖叫“西洋摩尔登”,苏曼殊最是喜欢吃。只要有钱,就定要买来大吃。旁人不解,他说这糖是小仲马《茶花女》中女主角喜欢吃的,他因为爱慕茶花女,也就特别爱吃这种糖果。

所谓爱屋及乌,听起来似乎也没错,但想想却总是让人忍俊不禁。

他无法抵制美食的诱惑,对糖更是不加节制,据说曾把自己的金牙敲下来换糖吃,真是将贪吃发挥到了极致,能到这个份上的,我看也无出其右了。

小说名家包天笑是苏曼殊的朋友,曾有一诗调侃苏曼殊的嗜糖顽习:

松糖橘饼又玫瑰,甜蜜香酥笑口开。

想是大师心里苦,要从苦处得甘来。

调侃归调侃,其实,苏曼殊确实心里苦极。幼年经历给他的心灵造成了永久的阴影,他无力摆脱,只能一点一点地将苦楚用糖来中和,用味觉的甜来弥补心里的苦。

苏曼殊 | 红尘在左,佛门在右,孤独的灵魂何处栖息?

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闻名于世的民国大饕

苏曼殊除了极爱吃糖,在平时饮食上也一贯暴饮暴食。

据说,有一次他去朋友易白沙家做客,吃了炒面一碗、虾脍二盘、春卷十枚,还有很多糖果。易白沙以为他手头拮据,多日挨饿,便邀他明天再过来做客,苏曼殊却说:“不行,吃多了!明日须病,后日亦病,三日后当再来打扰。”

叶楚伧是苏曼殊的好友,想要请曼殊作《汾堤吊梦图》,数次未成,他知道曼殊贪吃。于是告诉曼殊,他买了几斤外国五香牛肉,还有摩尔登糖和吕宋烟,放在美术编辑室,曼殊有空时可以去品尝。

苏曼殊听说后,开心地进了房门,叶楚伧随即将门锁上。他说苏曼殊若不完成《汾堤吊梦图》,就别想出来。如此,终于得偿心愿。

苏曼殊一生穷困,经常靠朋友接济过活。有时竟会典当掉剩余的衣服,赤条条不能见客。“赀绝穷饿不得餐,则拥衾终日卧。”

鲁迅对苏曼殊这种“颓废”生活大为不满:“黄金白银,随手花尽,道是有钱去喝酒风光,没钱去庙里挂单。”

苏曼殊这般贪吃,朋友们皆传为笑谈。只有陈独秀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极为欣赏苏曼殊,常称苏为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曾评说,“人家也都引为笑柄,其实正是他的自杀政策。他眼见举世污浊,厌世的心肠很热烈,但又找不到其他出路,于是便乱吃乱喝起来,以求速死。”

陈独秀一语中的,他深知苏曼殊正是在用贪吃进行着慢性自杀。他悲观厌世,却又不得解脱,于是,就一次次地在吃与病中周而复始、来来去去。

他身体羸弱,明明不能吃冰,却大吃特吃,差点吃死,好了以后继续吃。病重时,医生嘱咐不能吃糖炒栗子,他偏要瞒着医生去吃。

如此这般自暴自弃,终于将自己吃死在了35岁上。

行为乖张,却心中有佛

他贪吃,流连红尘……诸多离经叛道的行径,作为常人已经为人诟病,更何况身披袈裟的僧侣?别人的指责,他置若罔闻,袈裟是他的外衣,面孔是他的皮相,骨子里却是对佛的崇敬。也许他像济公和尚一样吧,“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他本是僧侣中最特别的那一个,所以,他无法做到表面上的庄严,但是,没有人能阻止他心中的那份庄严。他不听风不听雨,只听从内心的召唤。

内心一片凄风苦雨,他心中又升起赴印度朝圣之念。在他的前方,仿佛有一束光,指引着他一步一步朝着心中的圣地踽踽独行。西行路上,沐风栉雨,一路坎坷,却不曾摧毁他那颗朝圣的心。眼见临近印度,功德圆满,却不想一个人的出现,将他的身影永远地拒之于佛光之外。

一个叫佩珊的华裔姑娘,听说苏曼殊的到来,竟然以为是活佛转世,无论如何要求见曼殊。姑娘泪眼婆娑地诉说着颠沛流离的异域生活,惹得苏曼殊的同情和感慨,他想起了年少时离开父母在大家族中生长的种种不堪。他对佩珊的际遇感同身受,两人竟然惺惺相惜。

多情的才子得遇佳人,情感一触即发,苏曼殊顿感再一次陷入感情旋涡无力自拔。他百转纠结,一方面沉浸在爱情中,一方面心里又感觉愧对佛祖。他在印度国界外徘徊良久,不能容忍自己对佛祖不敬,终于做出决定,立即返回!

苏曼殊的纠结人生,在旁人看来就是如此任性,可是,却没有人可以让他改变。

苏曼殊 | 红尘在左,佛门在右,孤独的灵魂何处栖息?

一杯颜色和双泪,写就梨花付与谁?

他是真正的天才

他一生顽劣,吟诗作画都像玩笑一般,随口而出、随手而画,却无心插柳,赢得了极高的赞誉。他小说写得情深意重,赚了太多人的眼泪。他翻译拜伦的诗词,将晦涩的英文还原成一篇篇绝美华章。

就像苏曼殊喜好甜食一样,他的诗和小说里都充满了浓厚的浪漫主义情怀。他醉心于创作浪漫的故事,也痴狂地流连于青楼欢场。他把心底里的悲苦转化成凄美的文字,期望自己能从内心痛苦的泥沼中脱离出来,却又因着笔下这些亦幻亦真的故事而愈加无力自拔。

他所处的时代新旧更替、百废待兴,各种势力甚嚣尘上,那是一个畸形的社会。苏曼殊骨子里是清高的,内心又躁动着亢奋的爱国主义情怀,他想揭竿而起,却又疲软地垂下手臂。他的纠结和痛苦日甚一日,他无法同内心真实的自己妥协,可是又无力改变现实环境。

他将激愤、勇敢与颓废、怯懦集于一身,一方面清醒地观察着形势,一方面又麻木地放纵着自己。他亦僧亦俗,作为僧人,不能像弘一法师那般自律,作为俗人,又痴迷于佛法的教化。

分裂式的人格,将他性格的多重性和行为的异常化挑战式地冲击着同时代人的眼膜。

然而,他依然我行我素地游戏于红尘中,他不理俗世的眼光,只遵循自己心灵的呼唤。别人喜欢他的诗、他的画,他却率性而为,不会刻意为了生计去赋诗、作画。

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有人说他是天才,也有人说他是疯子。人们不知道他为何会有如此的天赋,更不知道在他疯子般行径的外表之下深藏着一颗怎样敏感脆弱的心。

一位教授评价他的诗文,“苏曼殊无疑是中国诗史上最后一位把旧体诗做到极致的诗人,他是古典诗一座最后的山峰。”

1918年,他结束了三十五年的人生孤旅,只留下八个字:“一切有情,都无挂碍”,并嘱托朋友,他死后一定要僧衣覆体。可怜他至死都舍不得那一身袈裟的披挂。

苏曼殊 | 红尘在左,佛门在右,孤独的灵魂何处栖息?

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

最后,用他的一首诗来结束行文:

契阔死生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

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已似冰。

我觉得他众多的诗中,这首最是符合他的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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