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简述

最后的唢呐


最后的唢呐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村民们三三两两的从田里回来,孩子们雀跃在回家的路上,随着炊烟袅袅升起,村子里又慢慢开始热闹了起来。

刘金山穿着背心踩着宽口老布鞋,提着一壶茶走出了屋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伸了个懒腰,喝上一口茶水,清了清嗓子,白毛巾往脖子上一搭,挺直腰杆,深吸一口气,唢呐声顿时在整个村子里漫开了。

那唢呐声悠扬而醇厚,时而高亢激昂,时而悲壮凄凉,千转百回,引人入胜,忙完了一天的村里人坐在院子里,搬一把凳子,摇一摇蒲扇,享受免费的音乐盛宴。

刘金山的唢呐技术很好,好到什么程度?每逢喜事,唢呐一响,高昂欢快,每个人都像踏着唢呐的节拍走路,把气氛烘托的热闹异常。每逢白事,唢呐声低沉哀怨,如泣如诉,令听者动容,旁观者往往听着听着就流出了眼泪。

刘家班的唢呐,在方圆几十里无人不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周围村里的人以能请到刘家班为荣,有要办事的,总会提上两瓶好酒去找班主刘金山。

刘金山走在村子里时,迈着方步,挺着腰杆,谁见到了都会热情地打声招呼,递上一根烟,神气的不行,犹如古代时皇帝出游,场面大的不得了。

刘家班在村里不仅地位高人缘好,收入也相当不错,东家不仅要好吃好喝、好烟好酒的伺候着,红包也必不可少,刘家班的唢呐技术也向来不外传,刘进金山的徒弟便是他的侄子刘二利。

刘二利悟性很高,上手很快,脑子很灵活,常常在刘金山吹完传统曲目后,别有风味地即兴吹上一两首流行歌曲,而且曲调拿捏地非常到位,惹的年轻人一阵欢叫。

吹唢呐是个力气活,憋气出气间,常常累得满头大汗,刘二利年轻体壮,也非常卖力,吹到兴起,即使在大冬天,也一把拽掉衣服,赤裸的背上冒着水汽,刘金山每每看到,都感叹自己老了。

刘二利三十五岁的时候,刘金山正式把班主的位子让给了刘二利,自己退居二线做了甩手掌柜,他看好自己的侄子,这小子脑子活、肯卖力,有自己年轻时候的那股劲。

村子往东二十里,有一村子叫高家庄,村里也有一个唢呐班子,班主是个年轻人,唢呐技术一般,生意也远不如刘家班的红火,但年轻的班主脑瓜灵活,没几年,高家班就把刘家班的生意抢了过来。

刘二利不服气,专门去看了高家班的演出,那叫一个热闹,他发现原来电子琴架子鼓比唢呐二胡更有冲击力,他发现原来流行音乐比传统戏曲更有气氛,更重要的是,他发现女人脱衣服比他脱衣服更具吸引力。

他没和老班主商量,一个人到城里操办了比较现代的设备,脑瓜一转,又到不出名的KTV找了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大旗一展,刘家唢呐班变成了二利歌舞团。

改制后的第一笔生意让他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根本不用自己那么卖力的吹唢呐,几个女孩上台一扭一摆,连歌都不用唱几首,打情骂俏、脱一两件衣服,观者如云,收入也是原来的四五倍!

老班主刘金山不干了,他指着刘二利骂这是伤风败俗,骂他辱没祖先败坏门庭,老刘家靠手艺吃饭,什么时候需要这些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东西?老班主带着班子里的老人不干了,退出了江湖。

刘二利有自己的想法,他认为世事总是要变的,这年代靠本事赚钱不丢人,因循守旧已经不合时宜了,他就是要赚钱,要从高家班手里把头把交椅夺回来,至于丢不丢人,他可管不了这么多。

二利歌舞团和高家班的竞争越来越激烈,现代设备越来越多,音响动静越来越大,流行歌曲唱的越来越多,传统戏曲越来越少,女演员们穿的也越来越少、尺度越来大,你敢脱一件,我就敢脱两件,连大冬天都能脱。

与此同时,唢呐声越来越少,到最后,几乎听不到了唢呐声,看演出的老人孩子越看越少,年轻人越来越多,虽很热闹,但没有了以往的温馨。

刘金山再走在村里的路上时,主动给他打招呼套近乎的人少了,背后指指点点的人倒是不少,想想二利,他常常觉得臊的不行,有时候一声长叹,叹收徒不慎,叹世风日下,如此下去,那唢呐班还能叫唢呐班吗?

他经常在晚上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吹唢呐,没有往日的欢快高昂,唉声叹气,断断续续,但依旧原汁原味,淳朴的如村子里的风一样,让人感到舒服。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等他死了的时候,二利能不能给他吹上一次干净的唢呐,以后村里老人去世的时候,谁还能吹唢呐,至于二利的歌舞团,他可看不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又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刘金山脖子上搭着白毛巾,手里提着茶水壶,脚踩着宽口老布鞋来到了院子里,提起唢呐吹了起来,不知怎的,有一个调子怎么也吹不上去。

他停下来,喝了口茶水,用毛巾擦了把汗,深吸一口气,鼓起双腮,依旧没有吹上去,他似乎有些缺氧,在院子里晃了几下,呆住了,岁月不饶人啊。

他索性把唢呐放在石桌上,勒了一下腰带,憋了一口气,清了一下嗓子唱了起来,听腔调唱的是豫剧《辕门斩子》,他嗓子粗哑,唱出来别具一番风味,一曲未完,刘金山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从那天以后,村里再也没有响起过唢呐声,村里人都说,方圆几十里最好的一个唢呐班彻底没了。

【乡土故事&行业故事汇&微小说首届联合征文】:家乡老行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