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简述

红色故事|待君归


红色故事|待君归

秀才是村里唯一的秀才。秀才考中秀才的那天,他的瞎子老娘杀了家里唯一的一头老母猪,请了全村的人来吃席,村里好看的姑娘也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得来了。

大家都说,秀才祖上烧了高香了,瞎子老娘以后有好日子过了。瞎子老娘笑得合不拢嘴,直说不敢当不敢当。

村里未出嫁的姑娘们都和秀才坐一桌,嬉笑打闹着逗秀才。

小花说:“秀才,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秀才羞红了脸,比大姑娘还大姑娘地埋下头。

小芳又问:“秀才,以后娶了媳妇儿得好好对人家啊。”

秀才的头埋得更低了,羞得后脑勺都红了一片。

隔壁张老爹听到这些姑娘们的话,举起杯,醉醺醺地站起来,粗着嗓子道:“秀才她娘,干脆让我家翠翠嫁给你家秀才算了!”

翠翠本来坐在离秀才最远的角落默默埋头吃饭,一听老爹这话,筷子冷不丁给掉地上了。

这婚事就算说定了,两家人热热闹闹张罗婚事,镇上的王举人还派了两个喽啰送来了一副对联做贺礼,秀才受宠若惊地接过那副对联挂在草屋门上。

晚上,大家闹过洞房各自散去,翠翠帮着瞎子婆婆收拾残局,秀才局促地站到一旁,一张脸红得跟身上的喜服一样。

翠翠冲秀才粲然一笑:“相公,你先回屋,我等会儿就来。”

秀才愣了半晌,突然明白过来是在称他,赶紧应了声,仓促回屋了。

翠翠进屋时,秀才已经备好两杯酒等在那儿了。

秀才问翠翠:“记不记得,那年冬天,你替我洗衣服洗得手都冻坏的事儿?”

翠翠掩面笑道:“怎么不记得,冷得发抖,婆婆叫你去河边洗衣服,你倒好,拿本书在那儿看起来,衣服囫囵搁水里敲敲打打,我们看着都笑你呢。”

秀才认真地说:“但是只有你替我洗完了衣服。后来,听张老爹说,你的手烂了一个冬天。”

翠翠俏皮地问:“那又怎样?”

秀才一把揽过翠翠,紧紧抱住她:“那个时候,我就想要找一个你这样贤惠善良的媳妇儿。”

月色更深了,一道银白的月光拢上屋顶,蜡烛灭了,窗外大红的“喜”字在月光的掩映下分外华美。

村里的小花小芳们再也见不得翠翠,洗衣服也不邀她一起了,她们说,秀才还不是秀才的时候,翠翠就想着勾引秀才了,翠翠就是看中了秀才是个秀才才嫁给他的,翠翠真坏!

翠翠不去理睬小花小翠们,一心操持着家里的活。瞎子老娘喜欢吃野菜炖豆腐,翠翠一大早就背着箩筐上山采野菜,弄得灰头土脸地回来,一到屋便钻进乌黑的厨房烧菜。

秀才每天彻夜读书,准备明年的乡试,翠翠晚上就借着秀才的灯缝补一大堆各家的衣服。

有时翠翠缝着缝着趴在桌上睡着了,秀才会轻轻搂住翠翠的腰和腿,把她给抱到床上去,再在床边坐一会儿,看看翠翠熟睡的脸,心疼地抚摸她白天摘野菜受伤的手,等翠翠慵懒地翻个身,秀才才回到案前继续读书。

半年后,秀才就要去省城准备乡试了。秀才走的前一晚,翠翠一夜没睡,给秀才缝了个新荷包,再把自个儿唯一的嫁妆—一枚金戒指和这些日子给人干活挣的碎银子都放了进去。

临走前,翠翠笑着对秀才说,要是中了举,替我在城里买盒彩蝶轩的胭脂回来,听说城里的小姐们都兴那个。

秀才走后,翠翠发现,那枚金戒指和一半的碎银两都给放到了枕头下。

一年过去了,秀才音讯全无,翠翠的手因为日夜的缝补变得愈来愈粗糙,还有不少的针眼子。翠翠喜欢坐在屋外缝衣服,缝着缝着眼睛就不由地飘向村口,直到发觉手指钻心疼,才回过神来,手又被针狠狠地扎了个血泡子。

村头的小花小芳们看着翠翠在屋外一坐就是一天,悄悄说,秀才怕是中了举,被城里姑娘勾了魂儿,不要老娘和媳妇儿了。

又过了三个月,省城里有人捎来口信,秀才中举了,但是上头紧急任命他到别地儿做官,必须立即上任,暂时回不来,还带了一些银两和一盒彩蝶轩的胭脂来。

那胭脂盒小巧玲珑,外面雕了一朵硕大的牡丹花,胭脂红里透粉,涂在脸上煞是好看。翠翠用了一次,便用红布包上,小心翼翼地放在枕边。

村里人都提上酒肉来祝贺,翠翠和瞎子老娘手忙脚乱地招待着村人们,小芳小花也来了,吃酒时一个劲儿地向同桌的青年男人飞媚眼。她们低声说:“秀才中了举人,周围不知围了多少城里的姑娘,哪还看得上翠翠。”

翠翠装作没听见,只是忙着各桌招呼敬酒。

又过了几个春夏秋冬,瞎子老娘的头发全白了,脑袋也不太灵光,嘴里总念叨着秀才的小名儿。秀才每年都托人带盒彩蝶轩的胭脂和一些散碎银子回来,说自己公务缠身,离不得职。

翠翠的两鬓也添上了银丝,十根手指头密密麻麻布满了针眼,常年浮肿着,一到冬天,手就生疼,在水里泡过后,一双手肿得像馒头那样大。

不过翠翠的眼神是时好时坏,缝衣服时容易看不清穿针的位置,一不留神就落自己身上,但村口的任何动静她都看得清清楚楚,譬如隔壁李叔家的羊从村头跑出去了,村东头张婆婆家的小儿子从临镇回来啦,甚至连村口新长了一棵小树苗,她心里也是亮堂堂的。

小芳来劝翠翠改嫁,说秀才肯定是不回来的。

小花直接把自己还没成家的表哥介绍给翠翠。

翠翠一一拒绝,她说:“我家相公说了,等这几年公务最忙的时候过去,过了考核就回来。”

小芳和小花们不高兴了,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现在,她们一致认定翠翠就是爱慕虚荣的女人,想做给秀才瞧,让秀才接她去城里穿金戴银地过日子。还有人说,翠翠表面拒绝,其实背地里偷着汉子咧。

春夏又轮回了一番,瞎子老娘躺在床上平静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前还叫着秀才的乳名。

几个月后,听说省城里新的知府大人上任了,有传言说是秀才,还有传言说,知府大人下地方来视察要路过村子。

知府大人到村子那天,村口早挂上了红布条,村长带领着大家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地迎接知府大人。知府大人传来消息,说马车直接去秀才家。

这下村里人沸腾了,纷纷挤到了秀才家去恭喜翠翠。翠翠急得直跺脚,一看自己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便不知如何是好。幸亏小花拿来一套自己新做的衣服,翠翠又从枕头边拿出了秀才给她买的第一盒胭脂,精心打扮了一番,脸色红润得如同出嫁时的模样。

知府大人下轿时,翠翠呆住了,村里人也呆住了,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是秀才。

知府大人说,秀才和他一年考试,两人关系甚好,他们两人一起住在城里最破烂的客栈,秀才每天为了省钱,只吃两个馒头一碗粥,饿得面黄肌瘦。放榜那天,秀才和他同时中举,秀才第一时间拉着他去城里的彩蝶轩买胭脂,二两银子一盒的胭脂,秀才眼睛都不眨一下便要了下来。

没成想出门时就被一个贼给盯上了,抢了秀才的荷包就跑,秀才平时看着弱不禁风,就那一次追着贼跑过三条街时,把贼追上了,死死攥着荷包和那贼拉扯起来,贼一刀子过来,秀才就不行了,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个绣着鸳鸯的荷包。秀才咽气前,拜托那时还是举人的知府照顾他的娘子和母亲。

知府大人叹了口气又说,给秀才收尸的时候,那个荷包拽了好久才拽下来,里面就只有几个铜板而已,这个傻秀才竟为此丧了命。

翠翠想起了秀才离家的那天还嫌那个荷包太小气,粉色底子缀着一对滑水的鸳鸯。走的时候却小心地揣在怀里。

知府命人提了一箱金银首饰进来,正式向翠翠提亲,要代秀才尽未尽的责任。

翠翠嫣然一笑,应了下来。

村里的人背地里都说翠翠没良心,贪图富贵,可怜了秀才,当初怎么娶这样的女人。

翌日清晨,翠翠却悄悄地走了,知府大人遍寻不着,只好坐上马车匆匆离开。

村里人看着知府大人那辆两匹马拉的马车“呛呛呛呛”地离开,说:“坏翠翠,以后荣华富贵只怕也想不起我们这些人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