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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合川老农民】

最近,国家安全机关在工作中发现,一些来自境外的快递、包裹携带了“违禁外来物种”。“寄品”里包括诸如红耳龟、鳄龟、美国牛蛙、草地贪夜蛾、红火蚁这类外来物种。

这些物种繁殖能力强,“入侵”后能极大地破坏本地生态系统和物种多样性,给我国生物安全、生态安全带来重大隐患,还可能对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造成严重威胁。

作为揭开“生物入侵”引子,就此来谈谈其危害性。

一、从生态学角度谈谈物种入侵的危害

以生态学的视角来看,外来物种入侵对一个地区的生态系统主要能造成以下几方面的危害:

1.竞争排斥:

当外来物种的生存能力远远大于当地物种时,此种开挂般的竞争力会使得它们大量掠夺本地物种的生存资源,如食物、栖息地等,最终导致本地物种的数量减少甚至灭绝。

剥夺竞争对手的竞争能力,俗称缴械,这就是竞争排斥的机制。

外来物种入侵导致“竞争排斥”的典型案例之一是美洲牛蛙。

正在吞食同类的美洲牛蛙

这种原产于北美洲东部的天选之子,因为其体型庞大,捕食范围广(能捕食昆虫、小型哺乳动物、两栖动物、爬行动物、鸟类甚至同类),故而有着极为强悍的生存资源争夺能力。

此外,美洲牛蛙在繁殖季节会占用大量的水域,其“产能”又高得离谱,卵块和蝌蚪的数量庞大,不仅挤占其他生物的生存空间,更是消耗了大量氧气,最终将其他物种逼上绝路。

牛蛙蝌蚪

美洲牛蛙于20世纪中叶被引入欧洲、亚洲、南美洲等多个国家和地区,起初多为养殖观赏或作为食物来源。然而,由于其强大的适应能力、快速的繁殖速度以及广泛的食性,很快就逃逸并广泛扩散,对当地的自然生态系统产生了严重的影响。

这样一个强悍的物种,在历史上曾经将法国的生态系统搅得天昏地暗,法国本土的黄色铃蟾和阿尔卑斯山蝾螈由此到了濒临灭绝的边缘,这使得法国政府不得不采取包括人工捕杀、生物控制等措施来进行平衡。

此外,水花生(空心莲子草)在中国的入侵也是一个典型的竞争排斥案例。

水花生泛滥

水花生这种植物原产于南美洲,其最大的生长特点就是能够通过匍匐茎迅速扩展,形成密集的垫状植被。

这种生长特性导致其繁盛之处,对于水下生态系统可谓是“遮天蔽日”,水下光照急剧减少,影响了水底植物的光合作用,导致本地水生植物如苦草、轮叶黑藻等的生长受限,甚至死亡。

此外,水花生对氮、磷等营养元素的需求大,其大量繁殖消耗了水体中的营养物质,使得其他水生植物和浮游生物因营养不足而难以生存,影响整个水生生态系统的生产力和稳定性。

再者,水花生形成的密集植丛,占据了水面和近水面的空间,不仅影响了水鸟的觅食和栖息,也阻碍了鱼类等水生动物的活动,减少了它们的栖息地和繁殖场所。

跟美洲牛蛙同样贵为天选之子,水花生对温度的适应性极强,耐盐性、耐酸碱性甚至抗污能力都很强。更可怕的是,由于其扎根太深,一般的除草剂根本拿它没有办法,被戏称为“鬼难拿”。

商家宣传的水花生专用除草剂

这种恐怖的植物在20世纪30年代被日本人引入上海郊区作马的饲料,起初只作饲料用,但后来却泛滥到野外,其破坏力初现端倪。不过当时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物种的危害性,到五十年代,水花生甚至作为饲料被引进到江浙地区,后来延伸至长江流域和南方的各个省份。更助长了其泛滥程度。

2.食物链破坏:

竞争排斥对于物种多样性的破坏,其宏观结果便是改变当地生态系统的食物链,最终系统性地恶化本土物种的生存空间。

东非的坦噶尼喀湖纵跨布隆迪、刚果、坦桑尼亚与赞比亚,湖岸线长达1900公里,被称为仅次于贝加尔湖的世界第二深湖的淡水湖。

位于非洲中部的坦噶尼喀湖

就是这样一个幽深壮阔的湖泊,却被来自尼罗河流域的尼罗河鲈鱼所肆虐。

尼罗河鲈鱼于20世纪50年代被引入东非的坦噶尼喀湖,起初只是单纯地为了发展渔业引入新鱼种。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这种巨型掠食性鱼类在中非的湖泊里如入无人之境,彻底改变了湖泊的生态系统。

也许是得益于中非水域优秀的大区匹配机制,尼罗河鲈鱼在这里难逢敌手,它风卷残云地捕食了许多本地特有种的小型鱼类。

外来鱼吃光小鱼,本地鱼吃西北风,这就等于在坦噶尼喀湖原本的食物链上咬出了一个小口,使得大量本地物种面临灭绝的威胁。

坦噶尼喀湖特有的数百种慈鲷科鱼类,它们在进化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生态位和食物链关系。然而因为尼罗河鲈鱼这个搅局者的出现,古老的链条业已断裂,不同链条环节的物种数量锐减,生存危机开始沿着食物链蔓延传导。

最终,是支持本土生态系统的食物网简化,其物种多样性大大降低,生态系统的稳定性与抵抗力也随之减弱。

但尼罗河鲈鱼表示无所谓,反正你们都是我的食物。中非湖泊里的尼罗河鲈鱼,在一顿竭泽而渔的饕餮之中,甚至长到了200公斤的体重。

中非湖泊尼罗河鲈鱼与普通鲈鱼之间巨大的体型差异

3.疾病传播:

生物亦是疾病的载体,外来物种可能携带病原体,对本地动植物种群,甚至人类族群的健康构成威胁。

比如斑马纹贻贝,它自身能携带蓝氏贾第鞭毛虫和隐孢子虫等,是能够造成人类和动物严重肠胃疾病的水源性病原体,通过污染水体,增加疾病传播风险。

斑马纹贻贝

而松材线虫,这个原产于北美洲,于20世纪80年代首次在中国江苏省连云港被发现的外来物种,其利用松褐天牛的化蛹期聚集,羽化期传播,进而大范围感染健康松树。松材线虫在健康树体松脂道内大量繁殖,造成松树快速死亡,对我国相关林业造成巨大破坏。

松材线虫的传播途径、传播宿主、显微镜图片

又比如大名鼎鼎的福寿螺,它也是一个著名的外来入侵物种,其自身携带的管圆线虫,能引起人类的嗜酸性脑膜炎,食用未充分煮熟的福寿螺有可能导致该病,对人类健康构成威胁。

福寿螺及其卵

4.遗传污染:

在疾病传播之上,侵入的外来物种通过与本地物种杂交,可能导致本地物种基因库的污染,影响其遗传纯度和适应性。

比如美洲黑杨、革胡子鲇(又名埃及胡子鲶),这些外来物种在与本地物种进行杂交之后,皆不同程度地降低了其杂交后代对于本地环境的适应能力,破坏了本地物种的遗传纯度。

美洲黑杨与埃及胡子鲶

二、物种入侵的形式

既然外来物种入侵有着诸多危害,那么这种危害性极大的物种又往往是因何而被引入呢?

首先,抛开人为因素,在长时间的自然演化跨度上来看,自然因素中的气候变化、生态系统扰动、自然扩散,都会带来大规模的区域物种变化。

譬如全球气候变暖或变冷引发的动物迁徙,洪水、火灾、地震等自然灾害引发的生态系统变化,鸟类携带种子、风力传播花粉或果实、水流携带水生生物等。

但短期来看,人为因素是更为频发且能够着手控制的入侵形式。

人为对外来物种的引进,这其中包含有意引入、无意引入还有恶意引入。

比如,出于农业、园艺、观赏、狩猎、生物控制(如引入益虫对付害虫)等目的而特意引入的物种。此种过程虽然始于明确的目的,但放在复杂的生态系统中,后续也存在极大的演化失控的风险。

就像上文提到的水花生,其本身是作为饲料引入的,而臭名昭著的福寿螺,最初也是作为食物资源引入的,但从结果上来看,它们最终都对我国的生态环境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而无意引入,则往往是在人类的物流运输活动中,如通过货物运输、旅游活动、船舶压舱水、飞机轮船携带等途径无意识地带入的情况。比如附着在船只上的藻类、隐藏在货物中的昆虫等,通常都是这种情况。

货轮下寄生的贝壳藻类

三、物种入侵与生物战争

当然,最不得不让我们警惕的,当属此次国家安全部门在海外快递、包裹中所截获的此种带有明显恶意引入性质的形式。

此次出现在国安部“通缉列表”里的美洲牛蛙、红火蚁等入侵物种,其本身就是恶意引入行为的一环。

特别是红火蚁,据记录,大约在2004年前后,红火蚁开始在中国南部的多个省份被报告出现,包括广东、广西、福建等地。其入侵我国的主要方式正是国际贸易活动中的货物运输。

利用生物活体进行“投毒”,进行生物战,这在人类历史上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情。

火蚁以及其造成的人员咬伤

相传曾经在欧洲肆虐的黑死病,就是蒙古军队用投石机将患鼠疫死亡的士兵尸体投进城内而加速蔓延的。

此外,欧洲殖民者故意将带有天花病毒的毯子作为“礼物”送给美洲原住民,导致天花疫情暴发,极大地削减了原住民人口。

而让中国人民最刻骨铭心的,便是臭名昭著的日本731部队,其进行了大量生物战和人体实验,包括使用细菌如霍乱、鼠疫等活体病原体对中国平民和战俘进行攻击,导致成千上万人死亡。

上述生物战争案例虽然都算不上直接的物种入侵,但与物种入侵共享着同样的传播原理,即生物活体具有携带病原体进行定向传播的能力。

鉴于某些国家有着“好生物战争”的传统,故而对于这些恶意寄送含有外来物种的行为,我们应当将其上升到对待生物战争的警戒等级上。

四、如何防范外来物种入侵?

既然外来物种入侵危害性如此大,那我国又是如何应对的呢?

首先,从立法层面,我国已建立起一套较为完善的法律法规体系来应对外来物种入侵问题。《中华人民共和国进出境动植物检疫法》、《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中华人民共和国生物安全法》等法律,为外来物种管理提供了法律依据。

其次,从行政组织架构角度出发,防范外来物种的工作被分解到了多个部门,其中主要的有:

1.农业农村部:负责农业领域外来入侵物种的管理,包括农田、渔业水域等的监测、防控及科普宣传工作,以及相关行业标准和技术规范的制定,指导防治工作。

2.生态环境部:负责生态环境领域的外来物种入侵管理工作,组织协调全国外来入侵物种的生态环境影响评估、监测预警体系建设,以及生态修复等工作。

3.海关总署:主管进出境动植物检疫工作,负责对进口货物、运输工具、旅客行李等进行检疫检查,防止外来有害生物随物品进入国内。

4.国家林业和草原局:负责林草系统内的外来入侵物种管理,包括森林、草原、湿地等生态系统中外来物种的监测、预防、控制和生态修复。

5.科学技术部:支持外来物种入侵相关的科学研究与技术创新,包括生物防治技术、监测预警技术、风险评估模型等的研发,为外来物种管理提供科技支撑。

6.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关注对人体健康有直接影响的外来入侵物种,如传播疾病的媒介生物等,参与相关防控策略的制定和公共卫生应急响应。

7.中国海警局:在海上执法过程中,配合开展海洋生态环境保护,对可能涉及的外来物种入侵情况进行监控和处置。

8.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在市场监管中涉及的领域,如食品、商品流通等,监督执行有关外来物种管理的规定,防止非法贸易和不当扩散。

而其中海关检疫又是最关键、最繁忙的一个环节。2022年时,仅在单季度(3个月),我国海关就截获有害物种入侵1.39万次,共涉及有害生物173种,其严峻程度与防范压力可见一斑。

我国海关进行物种入境查验

正是因为海关人员年复一年高强度的拦截,才使得我国的物种入侵危害始终处于可控状态。

这就跟地铁高铁安检是一个道理,看上去似乎繁琐多余,却可以把事故压制到了海因里希法则的临界点之外。

海因里希安全法则

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岁月静好的背后,往往是负重前行者们默默的付出。

除了这些行政手段外,外来物种入侵的危害,也可通过生态平衡的方式进行消化,比如上文提到的水花生,就以引入其天敌——水花生叶甲虫的方式得以解决。

水花生的天敌——水花生叶甲虫

而作为生态平衡的一环,广大中国食客的嘴也是一道有力的武器。

同样是上文提到的美洲牛蛙,其泛滥间接促成了国内牛蛙锅的火爆。

美味牛蛙锅

而当年在德国,其大闸蟹泛滥,也使得广大中国留学生在汉堡港白嫖了不少免费的大闸蟹回家。

德国易北河上的大闸蟹泛滥成灾

然而即便是层层设防,对于坚持开放的中国来说,外来物种入侵的防范仍然是困难重重。

这主要是因为:

1.物种入侵的具体形式过于多样,防不胜防。

2.物种入侵的动机常常与商贸、旅游等正常对外来往混杂在一起。

3.物种入侵的频次过高,极大消耗相关防范人员与部门的精力。

只有全民参与,才有可能真正做好相关防范,这就要求我们加强公民相关知识教育,推广相关科普。

比如,公民应该了解外来物种入侵的基本知识、危害性常见入侵物种的识别方式,了解国家发布的外来入侵物种名录。

官方发布的《中国外来入侵物种名单》,共四批,百度百科可查

在购买宠物、观赏植物等时,应确保其来源合法,避免购买和饲养列入国家或地方外来入侵物种名录的动植物。同时,也不应随意放生,避免将宠物或观赏动植物丢弃到自然环境中,因为此种行为也存在物种扩散的风险。

在国内外旅行时,不携带或邮寄违禁品入境,回国时主动申报携带的动植物产品,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操守。

此外,国家拥有不少相关举报平台(如国家安全机关、农业、林业、环保部门的热线以及网站),可以随时报告发现疑似外来入侵物种以及相关违法行为。

国家安全机关举报受理平台www.12339.gov.cn

当然,我对于防范外来物种入侵这件事情普遍上还是充满信心的,因为借着互联网的便利,我们极容易在社交媒体平台上积极传播外来物种入侵的科学知识和防治信息,以此提高国民防范的意识,凝聚防范的共识,最终形成全社会共同参与的良好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