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公众号“星船知造”，作者/唐晓园】

01. 雾霭中的村庄：一些变化和奇怪的事

多年来，一贫如洗的村庄紧挨着一座富可敌国的金山——刚果（金）的基桑富铜钴矿山（Kisanfu\KFM）。自2003年以来，这座资源禀赋极高的铜钴矿一直沉睡在草木葱茏的森林里。

它和不远处的全球最大铜钴矿山之一腾科丰谷鲁美矿（TFM）并列为中非盆地两颗最璀璨的宝石，始终在美国矿业巨头自由港公司（Freeport-McMoRan）的口袋里。

和一代代的村民一样，Mayeba村的姑娘Jacquie从不在意谁是KFM矿山的主人。

矿山曾被比利时人捏在手里，然后兜兜转转是美国自由港。可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无论主人是谁，周边的村子一样没有电，也没有路。

金山脚下的村庄永远被笼罩在无边无际的暗蓝色月光里。

月色下先是Jacquie的父亲，他是村里男子中最懂得挑选木炭的，知道如何通过纹理选出上乘木炭去卖钱。然后月光下男人的脸变成了Jacquie的丈夫，他干活从不惜力气，但他的孩子吃不饱饭。再然后，不出意外的话，月光下的男人就会变成Jacquie的儿子们。

那是一种世世代代绝望的蓝，就像此地盛产的蓝铜矿的颜色。

但今晚，Mayeba村的月色不太一样。它不再是一盏年久失修的残灯，不再佝偻着，而是努力靠向大地，为新老朋友们多贡献一点亮光。

变化是从几年前中国人来了之后发生的。

前几年，Jacquie注意到村里来了几张陌生的东方面孔。每个人都戴着一顶白色或者黄色的安全帽。有人告诉她，一家中国企业从美国人手中接手了TFM、KFM两座矿山。

很快村里的中国面孔越来越多。经常还有戴红帽子的中国人来到村里，和他们一起的有几个黑皮肤的当地人，大家一起拿着图纸比划着。有见多识广的村民说，红帽子最大，是管黄帽子和白帽子的。

Jacquie此前从没见过戴安全帽的美国人。据说他们都住在首都金萨莎宽敞、明亮的楼房里，从不会踏足没水没电的乡村。

非洲城市街景unsplash

中国人和当地人的交流常连说带比划，但Jacquie觉得这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因为村子很快就有了干净的蓄水池、通了电、修起了路，然后是卫生和教育——村里开始宣传治疟疾、打疫苗、开扫盲班。中国人还教村民们如何用尿素和氮磷钾化肥更好地种植玉米。

坦桑尼亚鲁菲吉河畔pixabay

Jacquie淡蓝色的工装在床尾叠放整齐，反射出更多欢快的月色。

中国人来了之后，两座矿山的开发速度大大加快，成千上万吨的矿石和物资往来于矿区和德班港、达累斯萨拉姆港之间。矿带公路变得日益繁忙，道路两边用几根棍子支起架子，上面罩块塑料布的简陋“房屋”不见了，更多砖房建造了起来——Jacquie和村民们渐渐明白了，只要矿区继续获得发展，日子就能越过越好。

过去，当地人祖祖辈辈的谋生方式不外乎两种：或成为高风险的当地“手抓矿”产业链的一环，或靠烧制木炭度日。

现在，Jacquie成了矿区的保洁员，丈夫向中国师傅学习设备维修技术。孩子们在中国企业建设的乡村小学读书。和此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美国人、比利时人不同——就算以后中国人走了，丈夫也会拥有一门手艺。

而孩子们接受了教育，或许有一天，他可以走出这片连绵的山脉。

一个万里之外的企业来帮助自己的家乡可持续发展，这样的事在她的记忆里从未有过。

只有在一些雾色最浓的夜晚，Jacquie才会惊醒。一些事让她不安。

一次，几张生面孔来到Mayeba村，他们问村民一些怪问题——中国企业的到来是否影响了村民的生活？中国企业是否破环了周边的环境？

有人告诉她，这些人都是一家NGO组织的。

有时，是当地流传的关于中国人的之鳞片爪。有人说中国人正在压低矿石的价格，这种过低的价格会对刚果（金）造成掠夺。

有时，是自己不争气的同胞。在离KFM矿山不远的TFM矿山周边，一些外来户一听到中国企业要在那里开发土地，就立马拖家带口，用茅草飞快搭出几间“房屋”，等着“拆迁”。

而Jacquie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就在一切蒸蒸日上的时候，中国矿企在刚果（金）的营商环境突然恶化。

2022年7月，TFM矿区的产品被刚果（金）政府禁止出口，几十万吨的产品在矿区堆积如山。

TFM和KFM两座矿山相距不远。Jacquie知道，几乎整整一年，TFM矿区没有任何收入。虽然所有刚果（金）工人还是照常拿到了中国企业发放的工资，中国人对社区建设的投入也在持续。可中国人不可能是过来搞慈善的——生活好不容易好起来，如果中国人熬不住，走了怎么办？

这一切都让Jacquie感到困惑——过去，金山脚下代代都是穷人。现在，非洲的青山从未改变，但只有中国人来了之后，稀有的矿石才真正被兑换成了这片土地上的医院和学校、道路和水电，也第一次这样实实在在改变了她的生活。

是什么蒙住了人们的眼睛？

02. 青山的秘密：我们正面对怎样的非洲

今天，与其说是正“全球找矿”的中国矿企在面对一个复杂的非洲，不如说，中国企业和Jacquie这样渴望发展的刚果（金）人民，正共同面对一个复杂的非洲。

它的满身伤痕从不由中国造成。但当你靠近它时，就要背负它的苦难与沉重，周旋于它的计谋与狡黠。而那些把它伤得千疮百孔的人正继续制造迷雾，想再次蒙住它的眼睛——拖慢你和它携手前行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