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interested, please send a message to:Telegram Me

Navigation Page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小荷】

我是个书香门第出生的女孩——字面意义上的、很香的那种书香门第。童年记忆的很大一部分与油墨味纠缠在一起,很小我就会区分12克的草稿纸和50克纸,会凭感觉分辨纸的开本、操作那台“把十个我卖了都赔不起”的满是日文的一体机,还会戴上那种带凸起的黄色橡胶指套送纸——只是没有我爸爸手熟,偶尔会送错。

爸爸承包复印店,起早贪黑地挣钱,我从记事起就很少记得他用享受的态度对待生活,钱都花在了给我交手术费、住院费上;他们以远超同等家庭的付出,把我一点点培养大。

一生两次违逆父亲,都是升学时为了自己的前途。虽然都以得逞告终,但知道他完全是为着我好;我凭感性乱选的专业,会让自己注定远离家乡,辜负了父母养育的恩情。

可我真的好想活出自己的人生啊。为XX科工相关领域奉献终身,是我姐姐曾经的梦想。我拿走了姐姐的梦想,现在有条件了,想代替她去实现。

而且在那之前,从某个时间起,它已经真的成为一个我敢去做的梦了。

二十年前某个十一月的深秋,兴无路小学准备在位于江对面大凤公社的武警某团教导队举行一次史无前例的军训,自愿报名、自带生活用品,要交钱。

那时丝绸城在人们的观念中,分为解放前已经存在、位于渝江冲积平原上,沿袭清朝逼仄小街和破旧平房码头蚕食的下半城,以及解放后新建、位于江心长岛西北侧,分布国营工厂和事业单位,道路宽敞梧桐叶茂的上半城。

我上小学时,虽然走街串巷的“下岗牌专业卤鸡蛋”录制的吆喝已成为不识愁滋味的小孩们的某种梗了:“下岗牌,专业原子弹;五角钱一个,声音响得很!”但集体思维的转变是迟钝的,小学老师仍会骂我们:“难怪人看到你们就说,‘下半城的娃,怎么教都不如上半城的娃争气’。”记事的我仍偶尔听着“嫁人要嫁去上半城”的说法长大,“上半城”像某种值得苦尽甘来的西方极乐世界。

可是从兴无路去大凤,比“嫁到上半城”距离上还要远多啦。

大凤已经出了小丝绸城,属于丝绸专区,与下半城是一整条城乡公交线的两头,坐九路车要晃上四十分钟。让我一个刚入队不久的小女生脱离父母三天三夜,在寒风中扛着棉被饭盒塑料盆子去一个自己一无所知、听说全程荒无人烟的大凤——对当时的我来说,这已经远远超出自己小脑瓜里对“远嫁异乡”的理解了,简直是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曾是个体弱多病的女孩,得过腮腺炎、肺炎、咽炎,现在还有心肌炎;小学成绩好但经常因病缺课,专区医院住院部几栋老楼都有我童年的记忆碎片。

病痛让我早懂事,但养成了我感性抑郁、懦弱胆怯的性格。同龄人未必能忍的——比如我那个爱把世界军事的大图贴一墙的军迷姐姐,她带我时总爱抱着我去报刊亭买《兵器知识》……我总能逆来顺受。可由于极易崩溃的身体,我害怕坚持,习惯了在一件事刚开始让我感觉身体不适时就自己停下。

军训不会把我给练死吧……

报名的女生并不多,当年自己是怎么“被报名”的细节已经模糊了,只记得自己很畏惧,却找不着姐姐;姐姐上高中很辛苦,每天我没醒她就骑车上学了,我睡时她还没回。是父母一起撺掇我去的。“叶公好龙”这个成语那次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它被我妈用方言念了出来形容我:“以前我们上小学还要吃忆苦饭,现在让你吃三天伙食团都不敢,还学你姐,把墙上贴得乱七八糟,病病歪歪的还叶公好龙,装什么假小子!不想去就把那些飞机大炮撕下来,卧室给我清理干净,弄得像个女儿家闺房的样子……”

直到今天我都对“叶公好龙”这四个字很敏感,听不得。

那天我按要求穿了校服,很早就到学校,爸爸扛着我的行李——塞在盆子里的被子、饭盒、漱口杯子、还有什么东西忘了,一直把我送到操场。

小小的兴无路小学操场已被几辆绿色的白牌军车塞得满满当当,老师帮我们把盆子被子塞上军车,然后把我们也托了上去。

军车是卡车,我记得很清楚,去路上没有遮篷布,我设法挤在一个靠前角上视野非常好的位置,看着车队出了兴无路,上东方街,转上渝江大桥长长的回转引桥,跨过深秋清晨寒意砭骨的大江,在塔山脚下向左转。当时大家都很兴奋,有人把红领巾系在军车用来撑篷布的杠子上,猎猎飞扬,最后拿下来时已经被风吹毛了边。

越过塔山后,世界对我而言就完全陌生了。十一月的寒风夹着路上沙尘吹打着脸颊和耳朵,路两侧一片烟荒,只见左边远方薄雾氤氲中石黛碧玉的渝江水,更远处黑烟飘荡、虚空中一团明亮银光闪闪的重工业,以及右边小房小店和背后层林尽染的延绵的丘陵。

那时正是房地产开发大潮卷到家乡的前夜。我看到的渝江,除了多一些采砂船和一条低矮的老大坝,与一千几百年前杜甫、陆游看到的还大致相同,芦荡,龙坎,卵石滩,真正的打鱼舢板,巴童荡桨欹侧过,水鸡衔鱼来去飞。现在我们的孩子什么也看不到了。

第一天上午,到地方,门口草地卸车,貌似在操场上有一个集合,领导讲了些话,然后就是分班,部队的班,一班十个人,扛着东西进宿舍。

那是一栋两层小楼,顶上竖着一排“政治合格、军事过硬、作风优良、纪律严明、保障有力”大标语,正面是带主席台的训练场,背面是靶场,一侧是食堂,另一侧是一栋武警训练用的高层红砖毛坯楼。二楼面向正面有一个走廊,中间突出一座Λ字形连到一楼的楼梯。

如果我的记忆正确的话,房间内是五张上下铺架子木板床,并没有连在一起,每两张床之间都有一人通行的间隙,不是大通铺。下铺的床两侧都没有围栏,看着就像会很容易滚下去的样子;上铺两侧都有。

门在向外看的右侧,靠我们铺位这一侧有一张单独的小床是班长(教官),小床上有一扇窗;另一侧进门处有一张很小的长条形桌子(台子),我们带来的洗漱用品、饭盒、水壶都摆在那上面。两侧窗子都是铝合金框架,有蓝色的窗帘。

奇怪的是,现在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当时是如何洗漱的了。卧室内肯定没有水龙头,我只能想起有一个所有人公用的水龙头台子在食堂门口。我们平时洗漱的水龙头到底在哪儿?二楼走廊的左边尽头?右边尽头?一楼?都有点像,又都不记得曾走到过。

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那时我只有几岁,终归有些细节是忘了。

营区里没有军号,各种活动全是哨声。第一天我们打开被子放好盆子就到了午饭时间。

吃饭是在宿舍左边那个只有一层的食堂里,学生十几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拿自己带的餐具(应该是这样,因为我有拿着一个不锈钢饭盒的印象,那个饭盒曾多次跟着我在专区医院的住院部出生入死,肯定是我家自己的)站着吃,一大盆“孔”出来的干饭,中间一大盆菜。

不记得汤是怎么回事了,但肯定有,我就是在这个教导队养成了喜欢汤泡饭的习惯,因为下咽快——我以前吃饭文文静静,动作极慢,一碗冬苋菜稀饭能喝半个小时。但在那里时间有限,伙食团“孔”的干饭米粒是松的,倒在咸汤里可以直接喝下去。爸妈都跟我讲过这样不消化,对胃不好。最终还是后来去东大村吃食堂,盖浇饭是盘子,小炒是盘子加一个极小的饭碗,没法泡,把汤泡饭的习惯改掉了。

我至今也搞不清,伙食团“孔”的干饭和父母用锑锅煮的干饭,它们之间那种细微但确实存在的口感差异到底是怎么来的。

食堂的多数桌子没有座位,学生只能站着。但进门右侧应该有一个隔间,隔间外也有一张大圆桌有椅子,我们带队老师会和一些挂绿肩章的教官围着那张桌子坐下吃饭。饭菜本身没差别,所有人都一样。

吃饭时间结束后,每桌要出两个人去后厨拿一个长直竹丝或椰棕丝绑成的锅刷来刷桌子,倒剩饭。这项差事是轮值,三天从没轮到我,我因此从来没深入过食堂里面,没有后堂的印象,但个人餐具是我们排队各自在食堂外的一个水龙头下洗的。

下午是在宿舍小楼和那排树荫之间的操场上练队列,立正、稍息、转向、跨立。因为只有十个人,排面要么一行,要么两行,一直是在操场上树荫边上大致相同的一小块地方走来走去。我清楚地记得,每一次转向某一面时,远景里都有一个水塔;除此之外,一切似乎都随着时光缓慢滑走,身边的空气越来越冷,头顶大树的影子离我们越来越远,而我们的影子在应该是水泥的地面上越拉越长。

和后来我在家乡初中高中经历的所有军训一样,我们没有学走正步。

最后教歌。我们班教的是《严守纪律歌》:“军号嘹亮,步伐整齐,人民军队有铁的纪律……”由于“纪律”和另外一个很容易想污的词听起来实在很像(在我们的方言里两者发音完全相同),一群没发育的小姑娘们在饭点和休息时间毫无羞耻心地互相拿来开玩笑:“纪——律——纪律,纪律——中,有——我!纪律——中,有——你!纪律——中有,无穷的,战斗力!”教官听见我们毫无战斗力的唱腔,抡起胳膊作势要打,我们嘻嘻哈哈笑着跑开。

第一天晚上放露天电影,直接用操场主席台的影壁当银幕,又在后排边上,只能看到放映机的光束和亮斑暗斑闪来闪去,当时就只能捕捉到枪声爆炸声,推断是某种革命战争片,从头到尾就没搞明白片名,又不好开口问,现在成为千古之谜了。

我被排在了上铺最外面,第一天晚上没什么特殊记忆,应该是太累直接睡着了。因为地处四下空旷的乡村地面,江风在教导队的小楼畅通无阻。反正大凤深秋的夜晚特别冷,早上是裹在被子里冻醒的,醒后瑟瑟发抖至少一个小时才听到操场吹哨子。

想起一个和军号一样似乎“本该有”但实际没有的点:可能因为被子是我们自带的,我们当时没有被训练叠被子,至少没有严格要求叠豆腐块,一点印象也没有。但我却学到了另一件奇怪的知识,教官教我们把自己穿来的鞋鞋带都拆下来,重新打成了“一字蝴蝶型”——直到今天,系鞋带的鞋,我仍在这样打。

第二天,端着盆子出去洗漱,集合,唱歌,吃早饭,上午就是一样的走队列,转向,蹲下,起立,稍息,跨立。

学校带队的都是年轻女老师,教导队给她们一人发了套头顶刺绣国徽、领口有刺绣松枝的武警迷彩服,她们第二天都很兴奋地穿上,拿相机从各种角度拍我们训练;直到我们实在没什么拍摄价值了,就在树荫下摆姿势互拍。

当头顶大树的影子终于从天边移动到能遮住我们了,操场中央吹哨,各班带回,唱歌,吃午饭。

第二天下午有一个活动,感受射击。

这是这次军训的重要体验项目之一,而且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能打的军用枪;但由于下一个晚上将要发生的事情彻底覆盖了我的记忆缓存,到今天,关于这场射击的细节我竟全然想不起来了。

我们学生到底有没有摸到枪?(学校的带队老师应该是在教官指导下拿枪打了的)是用的什么枪打?(当时的我虽然很小,但已经有一些“军事”知识,如果长相我记住了,五六半和五六冲本来应该是可以区分出来的)只知道最后发了弹壳给一部分人作纪念,引出了第三天的事。

那时的我肯定分不清五六冲和八一系列,但如果留下了画面记忆,能想起枪托和护木颜色,现在回想也应该能分出来。我只是单纯把这场活动的一切都忘了。

第二天晚上宿舍熄灯,终于体会到了睡硬板床还在上铺是多么难受——架子床有非常轻微的摆动,下铺觉察不到,但一个睡在上铺的敏感的女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感觉到床板并不是静止的,而是像摇篮一样,以极低的幅值左右振荡;虽然很缓慢,却实实在在地给人一种轻飘飘悬在虚空的恐慌感,让人觉得一旦睡着、放松了警惕,就会被它瞅着了空子,像翻斗车一样把自己倒下去。

半夜,更害怕的事情来了:想上厕所。

悄悄披上校服外套,从上铺沿着架子滑下来,趿上鞋,绕过班长(教官)的小床摸到门扣,慢慢把门打开一条缝——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我们夜间上厕所的那个一直亮灯的房间本来应该是男厕所,里面地下靠墙有一条砖砌的长槽子。

二楼走廊的栏杆只是两根长长的铁管子,完全不挡风,沾着泥土气息的清冷霜风扑面灌进我怀里。我要去的尽头有一盏泛黄的灯,小楼背后的野地飘来依稀的虫鸣,提醒我,这已经是真正的乡下,教导队的高墙背后,只有茫茫的、幼小的我找不到回家路的旷野。

那时的我想起了一些自己记得的军歌片段: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常思念那个梦中的她,梦中的她。

这歌词是我当时就知道的。刚入少先队不久的纯洁的小女生,没理解“梦中的她”,以为“她”就是“家中的老妈妈”,于是整段都变成了鲁冰花的意思——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倒确实是我当时的心境:想家了。

那接下来歌词是什么?话虽这样说,就知责任大?

忘记了。大概是,都不当兵、不爱国,就没人保护妈妈了。

第三天,我们全排的人互相都很熟了。下午吹长哨训练结束后,一开始是拉歌,各班唱各班教的歌。我们唱的自然是“军号嘹亮、步伐整齐”,而隔壁班唱的是另一首,我从那次军训后直到在《士兵突击》片段中看到前,再没听见过;它似乎没有谱,没有配乐录制版,没有被任何歌唱家表演过,是一首只存于代代士兵口口相传的“内部”歌曲:

“一支钢枪手中握,一颗红心献祖国。我们是革命战士人民的子弟兵,党中央怎么说,咱就怎么做。喔喔喔~喔——,党中央怎么说,咱就怎么做!”

《士兵突击》剧照

后来我听《士兵突击》里这首歌,感觉记忆中的调子和他们唱的在第二句和倒数第二句不一样。到底是我记错了还是真不一样,我也许已不可能知道了。

拉歌结束后,我们排(三个班)围成了一个大圈,玩丢手绢,边唱边玩。那是我人生迄今为止唯一一次真正的丢手绢,莫名其妙地感动到嚎啕大哭,而且至今念念不忘——也许是因为喜欢上了那种我这代城市孩子(至少我自己)从未在学校获得过的集体友谊的氛围?不知道,只是像被拨动了内心深处柔软的东西,想生活要是能永远这样,生活在一个事事集体行动的、有温暖的大家庭里,该多好。

接下来那一晚的事情走向了奇怪的方向。

解散时,我们班有个胆大的姑娘提议,可以利用晚上的自由活动时间,去射击场摸前一天打到靶上的弹头,好装回我们当时得到的弹壳里,组成完整外观的子弹。

射击场的左侧边界是我们小楼的背面,靶道是长满小草的泥地。当时红砖训练楼和我们的小楼之间有一条空隙,非常窄,但我们几岁的小孩子可以钻过去;那妹子(我忘记了名字。在学校她是另一个教学班的,只是军训和我们分到一个部队建制班)自己在第二天夜间借上厕所掩护溜出宿舍小楼,从那条缝钻了进去,只是因为看不见,丢失了方向,没摸到弹头。这次她想多拉一些人。

童年时代的女孩子非常疯的,这个想法一出,大家立即响应,几个班凑出了十一还是十二个人的队伍,只有教官们被蒙在鼓里。

预定的自由活动时间一到,我们十几个人趁着夜色一个接一个地钻过那道缝,潜入了射击场——我们进去后才发现,情报有误,并不是一出了缝就是靶壕(当时不知道这个术语,但前一天刚看过报靶,那儿有一条藏报靶员的沟是知道的),还要穿过一大片野地。

接下来,我们布在那条缝前望风的人被一名教官发现了,惊动了几个班的教官、武警那边绿肩章的领导,随后我们带队老师也赶了过来,几个大人冲进靶场,把正在里面摸弹头的我们一个一个像拎小鸡一样拎了出去,在那道缝外站成一排。

忘了是哪个老师,当着教官们的面,劈头盖脸地把我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四天早上醒得很早。悄悄穿好衣服,没有惊动其他人和教官,蹑手蹑脚地下来,穿上鞋,把门开了一条缝,出去,然后将门带上。

凌晨天空泛着深暗的青色,砭骨的寒风冻得我直发抖。我记得很清楚,二楼的墙壁是瓷砖,栏杆是铁的,手摸在哪一个上都跟抓冰块一样——因为我摸到了。

我自己在营区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想把眼前的一切都记在心里:荫庇小小操场的大树,舞台(主席台),硬化的操场,红砖毛坯楼,那能从岔路通向射击场的亮灯的厕所,蓝色窗帘遮蔽的两层小楼,一层食堂,散落在门口草地上的空心木枪(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56半卸掉机匣的整体木托),门口一段稀烂的、满是水坑的泥泞路。

教导队,这就是我实打实住了三天的地方啊。

以后谁还能说我走假小子风格是叶公好龙;以后还有什么男生能做的事情是我怕脏怕累怕这怕那做不了的。我在一个真正的军营留下了完整的训练记忆,我当过兵了!

这一次没有惹出任何麻烦,虽然有早起跑步的教官看见了,但并没有说什么。操场上吹哨子时,我已经回了宿舍,和大家一样收拾东西。班长开始教我们“打炸药包”——因为我们第一次看到打成这个两横两竖样子的背包是在董存瑞炸碉堡那一课语文课文插图里的炸药包,我们当时好像都把这个叫做“打炸药包”,也不知道最早是谁叫的。

外面广播放起了一首歌。这首歌我记住了:你帮助我,我帮助你,理想把我们连接在一起;官爱兵,兵尊干,征途上共同战风雨……人生最美是军旅,是军旅;喊一声战友泪花闪,官兵情,难忘记,难忘记。

最后一个课目是拉练,徒手走路。我记得当时说距离是3公里,从教导队门口走到附近的汽车西站,军车在那儿等我们。写这篇文章时我在百度地图上量过了,直线距离只有1.9公里,不过当时我们是沿街走的,跟着队伍走的我只记得脸颊和耳朵被深秋的寒风刮得滚烫,风里带起的乡村公路特有的飞尘迷了眼,一路上我都在止不住地流眼泪。

现在当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要说当年没记住路,就算把所有关键地标都记住,现在我也不可能找出当初的路线了。

那次军训对兴无路小学是非常规的,此后我一直读到毕业再没经历过军训。

后来上了初中、高中,各有一个三天的入学军训,烈日底下在学校操场上的一小块空间反复走队列,走读生学立正、稍息、转体、跨立、走齐步(不学正步),住校生多一个叠被子,其实也是在教室叠的。最后一天有一个会操表演。教官一直是武警,但再没有当年那种触动自己心思的感觉,就是跟着转、跟着走,三天光阴无声无息地过去。

十几年前画的涂鸦,军装换新了。感谢母上大人不扔之恩,居然找了出来

母校门口高考倒计时牌子上的日期一天少似一天,终于到了归零的时刻。高三过去,高考平平无奇地结束,后来帮朋友小孩定高考志愿时无意中查到,自己是那年大学母校在我省招到探测制导专业的最高分。

“芦花白,芦花美,花絮满天飞。千丝万缕意绵绵,路上彩云追。

追过山,追过水,花飞为了谁?大雁成行人双对,相思花为媒。”

上大学后的某个寒假,陪爸爸散步;丝绸城很小,我们沿着新修的江堤,走上几小时,直接就走到了大凤。大凤街道居然有天际线了,但主街仍只有那一条,我很容易就遇到了仍在原地的大凤中学,学校已经高楼大厦焕然一新,但它背后当年我眺望过的方向上,那座水塔仍是最高的建筑。

看到水塔,心里一激灵,牵着爸爸跳过一堆泥泞路,绕到学校背后,果然隔着大门看见了那个梦回许多次的当年的教导队——用来训练的毛坯楼,宿舍小楼,食堂,办公楼,能覆盖小半个操场的大树,一个不少都在。

在这个我童年记忆都被飞速抹平的年代里,它们居然全部维持着原样,只是士兵宿舍小楼通向二楼的台阶中央挂了一个警徽(以前应该没有),“政治合格……保障有力”的标语换成了“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字好像也是一样大。

但这楼和院子怎么都变小了?

我记忆中,“政治合格……保障有力”二十个字在小楼二楼顶上是铺满的。现在只用十二个字就铺满了?

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哨兵穿着07军装,看到我在门口张望,径直朝我走过来。

“同志,你有什么……”

说的是普通话。

“哦……我就回来看一眼。”

“‘回来’看一眼?”

“我在这儿训练过。”我打断这个兵哥哥准备说的话,很认真地告诉他,然后无视他脸上的震惊表情,转身蹦蹦跳跳穿过营门前路上密布的水坑,回到爸爸身边。

我对爸爸抱怨,我军训的地方怎么变得这么小,回忆中的一切仿佛都小了一倍。

“你在这军训的那阵子才多大,才一年级还是二年级?现在你将近一米六,穿上高跟鞋都比我高了。” 爸爸极有哲理地说道,“不是他们变小了,是你长大了。”

“修行路,无明尽,幡动时,莫等闲。一生功名轻如烟,最苦人无再少年。”

很多年后,想起自己的初心,轻手轻脚起床,翻开电脑笔记本,敲出这篇文字来。

后记

这是几年前科研不顺时回忆往事写的东西。当时一口气敲了一半,后来断断续续越补越长,近几天翻出来花了些心思润色。

很难描述小学军训对一个小女生的影响。军训前我是个文弱女孩,现在的我依然是个文弱女孩,连一个引体向上也拉不了。有它之前,在姐姐诱骗下,我已经成了一个伪军迷;现在的我仍只是伪军迷,并不关心军国大事、名将战史,对一般意义上的军事,很明显缺乏那种不少男士有事没事总爱谈论般的好感。

我只是对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事情有了好感。我并没能像小时曾梦想的那样嫁给现役军人或者退伍兵,但有这段好感保底,我注定一辈子成为共产主义者。

文中叙述的事深深印在了我幼小的脑海里,今天仍能画出许多场景(包括一些本文没有提到的场景)来——问题是,考虑到教导队是一个挂牌的军事管理区,投稿前经查证核实,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好得过头了。原想手画几张美术图放文章里代替照片,最终觉得还是不合适。因此这部分没有图;同样的原因,不要问文字描述是否完全属实,并不是,是我模糊过的!

这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年,世界都变了。但在他们有新营房之前,某些过于细节的记忆,我还是继续封在心里吧——如果他们要继续驻守在那些建筑里一百年,无论它们在公开报道里被展示多少次,我也会为他们保守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