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效正】

一

当有人开始同情祁同伟、孙连城的处境，是时候该反思汉东的政治土壤了。

中国足球版《人民的名义》，正在上演反贪反腐群像剧——杜兆才扮演的学院派、随波逐流的高育良，黎斐客串两面人、人设崩塌的赵德汉，王永珀完美诠释那个嗅觉敏感、丝滑出境的丁义珍，秦升活脱脱就是热爱学习、精通各门外语的陈清泉……

这份演职人员名单很长。最近中国足协公布的60人禁足名单（包括43人终身禁足，17人禁足5年），里面有大家熟悉的汪嵩、顾超等中超名将，更多的是混迹中甲、中乙的普通球员。他们因为涉赌涉假，受到国家法律制裁的同时，也列入了足球行业的“黑名单”，被砸烂了“饭碗”。

本来，老百姓看反贪反腐剧，无论打老虎还是拍苍蝇都是拍手叫好的。

然而，足球的舆情似乎在起微妙的变化。杨文吉、孙冬等球员通过写“小作文”的方式“赛博伸冤”，引发人们对低级别联赛职业球员生存处境的关注、甚至同情，对俱乐部欠薪、足协仲裁不公、老板画饼和PUA等现象的感同身受。

李铁是祁同伟的影子。他们的堕落路径和丧心病狂程度，让人深感困惑；其奋斗史和功勋章，又令人扼腕叹息。

而在杨文吉们的“小作文”的字里行间，大家看到的何尝不是一个又一个孙连城？赶上好时候，他们也买得起入门级的天文望远镜，在自家阳台仰望星空；世风日下，则容易心灰意冷，干脆慵懒懈怠地“躺平”。

杨文吉微博截图

二

效力于中甲联赛倒数第一名江西庐山（原江西北大门）足球俱乐部的杨文吉，表示自己月薪一万二还被长期欠薪，需要养家糊口才会为了4万元踢假球。“现在回头来看真的很蠢，为了4万块钱，不光辜负了球迷，还换了缓刑3个月，背上了案底。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球员，没有多么高的道德水平，单纯想让家里人都过得舒服一点。”

据足球记者赵震透露，中甲联赛大部分球队的顶薪就是税前一个月2万块，并且能拿到这个薪水的只有三、四个人，其他人从3、4千到1万5不等。“球员是吃青春饭的。他们这份工作只能干个十几年。30多岁退役后，如果没有足够的财富，他们只能当青训教练，而那个收入更低。”

杨文吉为了4万块钱被终身禁足，不仅意味着吃不了职业球员这碗青春饭，将来连青训教练也大概率做不成了。

另一位被禁足的孙冬，涉案金额甚至只有2万4千元。孙冬表示，俱乐部2022年只给他发了3万多块钱，自己30多岁人了每个月都要跟父母要钱还房贷。而跟他同一屋的小孩，一个月就3000块，一样也是一直欠。“球员不如农民工兄弟，农民工兄弟有地方要钱，但是球员找中国足协仲裁，那就是一拖再拖，最后不了了之……”

孙冬还透露，在中国足协公布的120场（查实涉嫌假球、赌球）比赛里面基本都是欠薪导致的。他反问道：“每个月能正常发工资的情况下，谁愿意冒这个险……但是球员领不到工资呀，逼得像我这样的低级别联赛的球员不得不这样做。”

讽刺的是，杨文吉铤而走险为了4万块，孙冬为了2万4，而中国足协原主席陈戌源在上任前夜就收到60万。陈戌源从上港集团贪到中国足协，非法收受8103.124157万元，精确到小数点后面6位。

甚至还有足协工作人员通过“退赃”的方式全身而退。针对网友的质疑，《足球报》记者李璇补充说：“我纠正一下，有一部分人已经安全离开了中国足协，调到别的协会了。”

三

人们常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对比之下，普通球员与足协官员、国内球员与外援外教，没有被区别对待吗？杨文吉们犯下的错误与受到的惩罚，真的对等吗？

前上海申花球员王伟也站出来为杨文吉们鸣不平：“现在的舆论环境，好像把球员当成背锅的救命稻草，我一直说球员是最后的商品，商品如果不好，一定是生产线出了问题，而不是商品本身不愿变得更好。”

中国足球这条生产线，已经进入恶性循环：足球市场环境下行→投资人钱包收紧→俱乐部拖欠工资→球员涉赌涉假→球队成绩下滑、球迷拒绝买单→市场环境更加恶化……

“金元时代”退潮，红了眼的足协却依然抽着鞭子，让这条生产线继续加足马力。每一道工序上的人，都陷入囚徒困境——所有参与者都不得不参与这场损人不利己的游戏，洁身自好反而容易吃亏。

在此，我无意批评中国足协的主观意愿，也无意为欠薪而选择打假球或赌球的行为洗白。

事实上，中国足协日前也表态“积极修复足球政治生态，坚持创造性发挥竞技体育举国体制优势，重点聚焦青少年足球、国家队建设、社会足球三项重要工程”，并着力解决“金元足球”余毒未清的问题、职业联赛“管办不分”等问题。新任足协主席宋凯也表示“要心系人民，立足根本，举办人民满意的足球赛事，培养堪当楷模的职业球员，引领健康积极的足球文化，营造足球让生活更美好的社会氛围。”

然而，中国足球的恶性循环，是客观存在。

《足球报》记者李璇微博截图

自本世纪之初以来，中国足球已出现三次大规模腐败问题。治而不愈、抓而不绝，根本性的原因是足球行业管理体制机制改革不力——导致市场畸形发展，没有建立起健康、正向循环。

剧中，李达康书记解决大风厂问题，靠摊派安置费，替孙连城立“军令状”。

对照现实，与“禁足令”何其相似。

被赶出圈子的孙连城，还能去少年宫陪孩子看星星；杨文吉们，却永远失去了足球这碗饭。

【附】

文中所谓“禁足令”，是指依据《中国足球协会纪律准则》，经中国足协纪律委员会审定，给予从业人员终身或一定时间内禁止在我国从事任何与足球有关活动的处罚。中国足协在公布纪律处罚决定后，还将向国际组织如实报告有关情况，并由相关国际组织决定是否做进一步处理。即禁足令的执行范围，由我国扩大至全球。

9月10日上午10时，国家体育总局、公安部在辽宁大连召开足球职业联赛假赌黑专项整治发布会。目前查实涉嫌假球、赌球比赛120场，涉及中超、中甲、中乙、足协杯、女超等足球联赛，先后涉案的中超、中甲、中乙俱乐部球队共41支，对83名涉案球员、裁判员、教练员、俱乐部管理人员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截至目前，已有44名足球从业人员被依法判决。

随后，中国足协在官网上开出首批60张“罚单”，包括43人被终身禁足，17人被禁足5年。具体名单如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