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读《造房子》,颇有感触。王澍先生本质上是个文人,在理解感悟建筑这件事情上,动用了几乎所有的知觉,并让它们在自己的理论领域自由生长、相互对话。中国的园林、山水、书画对他的影响是很大的。这从各个角度也激起了我的思考。人、自然、建筑……在这个微妙的叙事体系中各自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而人们欣赏建筑的美感体验又是怎样一种心理机制,实在是耐人寻味,令我感到意蕴丰盈。
少年时望着满街的水泥盒子,曾向往成为建筑师,造出真正具有美感的房子。但这个愿望立刻会带来一个最原初难解的问题,即“美是什么?”就像“生命是什么?”这样的问题一样,让人敬畏。曾经听过一个对于音乐的玄妙解释——音乐是人类基因序列的不自觉释放。当时深以为意并到处宣扬。在那时的我看来,人是自然的产物,而人类对美的感知在终极意义上也是自然的产物。而如果失去了“人”这个落脚点,美也就不再存在。就像这世界上本来不存在“颜色”这种事物。有了人,才有所谓颜色。所以“美”在我看来并非客观,其本质是一种心理过程。光影的横斜、气息的流动、氛围的转换、情绪的游移……它们合在一起,构成了完整的体验,而这种体验又会因人而异。
当我们走近一座建筑,建筑以其自身的机理脉络,导演着人们对话自然的角度、方式、时空、氛围、温度、质感等等要素的呈现。本身不会说话的自然也就在这样的对话中,展现出特有的多变的节奏,达成了语言意义的叙事。它通过各种感官形成一条意识的河流。而这条河流又是与千万年来自然世界烙印在人类基因或者说是心智模式中的韵律相呼应,不清晰,但叙事性足够强有力。然后就这样在心智与自然的相互关照中获得了另一种语境,另一种自然。人、自然、建筑都不是故事的中心,分野变得模糊,最终形成哲学氛围的物我两忘。这让我联想到中国的山水画,它们似乎从来都不是以人的视角叙事的产物,而更接近神的视角。峻峭的山峰、缥缈的云天、质朴的亭台,往往以“不可能”的方式落入同一个画框。这是神之造物,而非人之视物。在这里,自然的性灵不自觉中始终贯彻在美学的传达里。而像山水画一样以自然和神性为体,就是中国建筑与西方建筑的在营造之初的不同。
当然,中国传统的建筑尺度很小,建筑以往往以一种“谦卑”的姿态隐匿于自然中,传达一种天然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当代建筑对于大尺度的要求,增加了自然叙事的难度。在某种程度上,要求建筑本身即是自然或者是提纯,又或者参与到自然叙事中,以消弭两者的不调和。而这正是难度所在,也是王澍这样的建筑师,始终要去着力寻找的方法路径。如其它当代艺术般,建筑在空间中寻求自身的表达。形式、表现、功能之间的撕扯构成了螺旋上升的通道。
当我们置身一座好的建筑中时,不妨视之为一种生命,一种对我们自在生命的独特关照。
掩卷沉思,如果要我斗胆为王澍先生所思建筑之道做一注解,我想应该是“自然叙事,物我两忘。”不知是否贴切。